Thursday, May 21, 2020

叶康翡翠的87版红楼梦人物造型及服饰艺术品鉴 - 民俗篇

 【红楼民俗篇】

《四十个果盘》

今早上看到@ny152ccl68 的留言,里面提及自己的父亲曾与87红楼的民俗指导、著名学者邓云乡有一面之缘,不禁又勾起了我对红楼梦电视剧中的民俗的追思。毫不夸张地说,当年拍摄的这部剧,岂只服装造型是璀璨夺目?音乐、取景、摄影、剪辑都一丝不苟,几臻化境,就连原著中提及或涉及的小小民俗细节的处理也无懈可击——仅就此点来说,邓云乡先生功不可没!

现节取其中的几个小小片段以向前辈致敬!

先说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的四十个果盘。这是原著中的最后一场盛宴,时间是四月二十六日芒种,已交仲夏,盛春归尽。所以这一场盛宴也可看作是红楼梦中诸芳流散的开端,自此节后,春去无踪矣!

先看对这一宴席的描述:

  那四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窑的,不过只有小茶碟大,里面不过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

看原著时就心里纳闷,虽说当时姐妹们众多,可是细算下来也不过二十人左右,而且他们白天已经享用过一顿丰富的生日宴席了——因此日不仅是宝玉生日,也是平儿、岫烟、宝琴的生日,宴席也必定丰盛。并且彼时婆子们查夜已过,说明晚饭也应该已经吃过,再兼众女儿皆是纤纤弱质,几乎不食人间烟火——那么,哪里来的肚量再去吃这些“四十个碟子”的“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呢?就算这些碟子不过只要小茶碟大,为什么一定要摆够四十个呢?有什么讲究吗?难道与他们所食之物有关系?

后来看张国荣的《满汉全席》,对那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垂涎欲滴,就跑去图书馆查这普天下被封做至尊之宴的菜谱。然后又找到了吴正格先生编写的关于《满汉全席》的相关书籍,里面分别提到了汉席和满席中的四十道果品名单,看到“四十”这个数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马上想到了《红楼梦》里的四十个粉窑碟子。先收录一下其中的名单:

汉席果品共十二道

四干:黑瓜子、白瓜子、花生蘸、甜杏仁儿
四鲜:北山苹果、深州蜜桃、桂林马蹄、广东荔枝
四蜜饯:青梅桔饼、桂花八珍、冰糖山楂、圆肉瓜条

满席果品共二十四道

四京果:提子干、酥核桃、杏脯肉、桂园干
四糖果:糖莲子、糖冬瓜、糖菊饼、糖椰角
四蜜果:蜜金钱桔、蜜柚皮、蜜枣子饯饯枇把
四酸果:酸沙利、酸荞头、酸子姜、酸青梅
四生果:苹果、甜橙、水莲藕、水百合
四冷素:酥干面根、卤冷白菌、申江笋豆、蚝油扎蹄

还有四看果,即可看而不宜食,主要作造型的一道:象生时果及雀鹿蜂猴百子寿桃一座。

原来都是干鲜果品!没有荤食的。《红楼梦》成书于清代中期,作者曹雪芹家世背景很是了得,数代以来都是以满人居,这些满清贵族生活中的细节有许多都被他写进了书中,虽未明言,至少已经可以大略确定。那四十个果盘应该是当时贵族家宴的讲究,即使是小孩子开夜宴,随笔写来,看似无意,竟也毫不含糊。

我们再来看下面的图。这是电视剧中的一个较完整的全景镜头。估计很多朋友看的时候都是一略而过,没有留心,我也是在不久前重看此剧时才发现的:细心的朋友不妨动手数一数,席面上我们看得到的碟子至少是三十六个,黛玉前面另有四个,加起来正是四十个!果品的种类虽然与大宴中相比明显的不太符合,但是也须知这毕竟是一场少爷小姐们的普通家宴,过于求实反而叫人觉得做作了。

这个细节所照顾到的民俗风尚,邓先生的功绩岂可轻易抹杀?



《宝玉成婚》

《红楼梦》的故事背景比较模糊,从现行的考证资料文献来看,主要还是以作者熟知的清代为背景。那么要想确定婚俗的相关事宜,就要参考清代贵族的行事。曹家自康熙始入八旗,生活习俗俱遵从当时的八旗惯例,最典型的就是在晚上举行婚礼。比如剧中很重要的一场戏,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我们在电视剧看到的版本,就是在晚上举行的仪式。【晚上举行婚礼怎么就成了八旗习俗……BUG了】

很遗憾原著的后四十回遗失了,我们无法亲眼看到情有独衷的宝玉是在怎样的一种心境和形式下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场秀,而自此悬崖撒手,毅然出家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梦醒之后无路可走!如果这一场红尘中的纠葛情爱是一场大梦的话,那么,婚礼就是已经到梦醒的时候了——可爱的宝玉,赞赏他对爱情的忠诚!

闲言少叙,我们开始吧。先来看第一幕,这是婚礼的开端,由执事人等向亲友来宾抛洒铜钱,以吸引人们前来观看抢夺,用来制造喜庆的气氛,和现在撒喜钱的习惯并没有太大差别。小时读《搜神记》,每每看到其中关于“青蚨还钱”的描述,总是怦然心动。婚礼上撒喜钱,不管是何原因.总觉得都和祝愿新人们幸福安康,多财多福有关系。

附: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三:“南方有虫,名[虫敦]偶[亻换虫],一名[虫则]蠋,又名青蚨 形似蝉而稍大,味辛美,可食。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故《淮南子术》以之还钱,名曰青蚨。”唐寒山《诗三百三首》咏钱:“囊里无青缺,筐中有黄绢。”

这是洞房中供奉的“和合二仙图”,意味“欢乐和合”。

玉女手中执莲叶及花,莲花谐音“连华”,有义“连年荣华”;荷叶谐音“和也”,正有家和万事兴之寓意;荷花根茎为藕,谐音为“偶”,乃指“佳偶天成”;荷实为莲子,谐音“连生贵子”,与图中盘旋飞舞的蝙蝠(谐音“偏福”)恰好构成寓意“多子多福”。

金童手中托红桃,《诗经·周南》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说的是一个女孩出嫁,大家祝福她给夫家带来好运之意,正是上好的新婚吉兆。且桃色鲜艳,一直都是中国传统中用来驱凶辟邪的佳木。

总结语:图片简单,却一派喜气,宁不叫人赞叹?

【我去,截图的时候发现左边那位眨了一下眼睛……】

这应该是宝钗的嫁妆之一,一对掐金丝的景泰蓝鸳鸯八宝盒,用来装小物件的容器。难能可贵之处是两只鸟儿造型特别优美,一只蓝额彩身,当是喻指新郎,双翅上举,神情活泼可爱;另一只红额彩身,双翅平伏,表情沉稳,当喻指新娘。

鸳鸯鸟对爱情忠贞不渝,是情人间最好的写照。做成盒子的形状,当是取“合”之谐音,正所谓“鸳鸯好合”。

这是两副精致的青花托盘碗盏,配有筷子,汤匙,丝线等物,加上双方父母为子女定做的各色服装,寓意“衣食无忧”;筷子,又有“快生贵子”的兆头。这些都是为了新人晚间的合卺宴所做的准备。

这是喜娘们在大礼过后为新人主持“撒帐”。撒帐是中国南方婚俗,讲究边说吉祥话边抛洒各色代表吉祥的果子铜钱之类。为宝玉夫妇二人主持仪式的是周瑞家的。仪式进行时丫头们手撒果品,口颂贺词,穿花拂柳,煞是好看。

再看镜头前一对龙凤喜烛灯燃并蒂,按照习俗,一般是要点到天亮方可的。灯下四个共两对红男绿女,“女”“子”相配为“好”,因新郎新娘俱在,两对正是寓意“好事成双”。

而在探春远嫁的仪式上,我们看到的就只有一对,皆因探春乃是前去和亲,新郎并未到场,所以就只用了一对——想想真是感叹,这三姑娘真是见识不输等闲须眉,这般千山万水地去嫁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唉,难怪一曲《分骨肉》唱得人肠断肝催了!

这是撒帐时撒下的吉祥果子,一般共有红枣,莲子,花生,桂圆等,寓意“早生贵子”,图中还可看到铜钱,应该也是祝愿新人多多积聚财富之意。四层锦被上花纹分别绣着兰荷菊梅,寓意一年四季,夫妻合和。

小小总结一下,在邓先生的指导下,我们看到了精彩细致的民俗婚礼展示,也感受到了当年的工作人员耐心细致的工作热情,也正因如此,《红楼梦》才在每一个细节上都达到了几近完美的地步。






《宁府发丧》

昨天写了婚礼,今天来写葬礼。

《红楼梦》中最盛大也最精彩的一场丧事,无庸置疑当属秦可卿出殡。曹雪芹一枝妙笔,纵横恣肆,明写秦氏发丧,暗写凤姐理家;另有尤氏之病态、贾珍之丑态、薛蟠之呆豪、水溶之秀丽添杂其间,直如杂花生树,真真好看。

和宝玉的婚礼比较起来,这可是原著中有交代的,所以邓先生的指导既要表现出贵族气派,也应该最大限度地遵从原著,所以难度还是颇高的。不过我们也看到了,在道具洪吉坤、美术师风雷等人的配合之下,我们还是幸运看到了最原汁原味的精彩画面。

先看祭奠仪式。原著描述如下: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趿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

再看剧中:这是道士们。

和尚

尼姑

来看停灵受祭时的气派。原著如下:

  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会芳园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

这是第一班奏乐的青衣,他们前面摆的便是刀斩斧齐般的各色执事。

给执事们一个出殡时的特写。

别忘了还有另外一帮青衣小乐队。


来看一看那副著名的棺材板:

  可巧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做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今还封在店里,也没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罢了。”贾珍听了,喜之不尽,即命人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赏。

(薛蟠可真是豪放的说,这么好的东西说给就给……)

出殡正景:“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再看送葬队伍。原著如下:

  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再看剧中。原著中并无描述,但是这顶双龙抢珠七彩云牙排穗大棺轿可谓气势十足。


正面图如下:可以看到轿前有纸扎金童玉女引路。

按照原著,请灵人数共六十四名,我们来看下镜头。有兴趣的朋友动手数一数,可以数出抬轿子的一共是前后四排各十二对,共四十八人。另外棺轿的前后左右四方还各有护卫人等十六人,这图上可以看到的有四个。也即是说,六十四名请灵至少出场了五十二人。这个数字也够让我们触目惊心的了……

这是铭旌灵位牌,已经写上“龙禁尉”三个大字——只为好看!再叹。

摔丧驾灵的宝珠小姑娘。可怜的宝珠——更可怜的王晓洁,从黛玉沦为丫头……

宝珠扮演者王晓洁,但这张是她试林黛玉一角的造型照。

接受路祭的精美帐篷。


到了路祭处就该水溶出场啦: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因问:“衔的那宝贝在那里?”宝玉见问,连忙从衣内取了递与过去。水溶细细的看了,又念了那上头的字,因问:“果灵验否?”贾政忙道:“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水溶一面极口称奇道异,一面理好彩绦,亲自与宝玉带上,又携手问宝玉几岁,读何书。宝玉一一的答应。


再看接下来这一段:

  贾赦、贾珍等一齐上来请回舆,水溶道:“逝者已登仙界,非碌碌你我尘寰中之人也。小王虽上叩天恩,虚邀郡袭,岂可越仙輀而进也?”贾赦等见执意不从,只得告辞谢恩回来,命手下掩乐停音,滔滔然将殡过完,方让水溶回舆去了。不在话下。

剧组一丝不苟,果然水溶去后再行殡时阒无人声,只闻车辘吱呀响动。


继续来看道具:各色精美纸扎。

纸扎一:金山银山——讽刺!
纸扎二:豪宅别墅(还有护院两个)
纸扎三:秦氏的替身,骑着凤凰,取驾凤西归之意。那小纸人的眉目可有两三分像秦氏?
纸扎四:灵前的金童玉女(金童是参照宝玉的……)

出殡队伍中的五色招魂幡。

其他

各种丧仪执事和浩大的送葬队伍。

写给妻子的挽联:宝琴无声弦柱绝,瑶台有月镜奁空。


哦,对了,这集里有秦钟的一个镜头,就是宝玉下马去见北静王的时候,在他旁边的那位。


最后附上邓云乡先生对这场丧礼的各种考据与拍摄场记:

【“秦可卿之丧”出演】

  “秦可卿出殡”的大场面,是拍完“元妃省亲”后,隔了两三天拍的。为什么这样的大场面戏,都集中在一起拍呢?这里面也有一个窍门,就是省事,象变戏法一样,原地不动,一番花样,“红喜事”就变成“白喜事”,“荣国府”门前,元妃省亲的场面,就变成大出殡了。

  “秦可卿出殡”也是分好几个地方拍摄的,前面我也曾经介绍过。“秦可卿灵堂”是在上海大观园“体仁沐德”那个院子中拍的,凤姐上祭、凤姐哭灵,都在那里;和尚、尼姑绕棺念经,也都是在那里拍的。“道土念经”、“按七作法事”是在北京白云观拍的。这些和尚、道士、尼姑念经,都是真的。但这些地方,都不能代替“出殡”。“出殡”,“压地银山一般”,那还要在“宁荣街”上来拍。这时“敕造荣国府”的匾,便换上“敕造宁国府”的匾了。

  街面上的布置,两三天就够了,所以在拍“省亲”两三大之后就拍“出殡”。比如为省亲而搭的彩牌楼,出殡时照样需用,但是不用另搭,只把上面的红花、红彩球,换成素花,白的、蓝的、黄的,红彩球换成白布彩球就可以了。大门前石狮子后面搭的彩也换成素的,这样气氛马上就变了。

  秦可卿之丧,“出殡”(又叫“发引”)时大批的纸扎(北京旧时叫“烧活”),都是在现场制作的。几十名工人在“荣国府”后院群房中,制作了好几个月。有好几位老艺人,都是旧时北京“冥衣铺”学徒出身的,手里都有几样绝活儿。“冥衣辅”在旧时,是北京的特殊行业,它主要业务是两种:一是给办白事的人家糊“纸人”、“纸马”、“金山”、“银山”、“阴宅”等纸扎,因为这些是出殡后都要烧掉的,所以借名“烧活儿”。二是擦糊房屋,这是绝技,在此不多说。不过说到“纸扎”,在北方几省中,最好的手艺,还不数北京,而是山西。现在当然这种迷信技艺已失传了。剧组美工组有位年纪最老的纸活艺人已八十多岁了,身体十分健康,还照样跟剧组到南北各地工作,“秦可卿出殡”的不少纸扎都是他糊的。他旧时在冥衣铺要手艺,解放后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作美工,可以用纸糊出各种古董玩器。

  “秦可卿大出殡”用的临时演员,都是当地找的,各单位支援的。没有这些群众的大力支援,也拍不好这样的大场面。

  按照《红楼梦》原书所写,应该有不少“路祭”棚,但是场景限制,摆不开,所以只表现了最重要一个路祭棚,那就是北静王路祭,和宝玉见面。现在出现在荧屏上画面,似乎显得很远了;而实际在现场,那个路祭棚,只搭在宁荣街西头转角处,拍摄时,要整个出殡队伍都在这个“路祭棚”前经过,所以也用了很多时间。当然主要是拍贾赦、贾政、贾珍等人参见“王爷”,以及北静王同宝玉见面等中心近景及特写。

  “出殡”的概念,就是“出去殡葬”,把死人棺材送到坟地落葬。落葬之后,一切该焚化的都要在坟地烧掉。那大批纸扎,因此都要烧掉。电视表现了这一场面,作一交待。但这个焚烧场地十分难找,因为第一“秦可卿出殡”是冬天,焚烧的坟地上不能有绿色树木、庄稼。而当时是八月中秋刚过,田野到处是青纱帐,不能用。第二火烧大量的“纸活儿”,还得要有安全措施,防止危险。最后找到大河滩上。本来北方不少河十分可怜,枯水时,水就很少,现在上游都有水库,河中更没有水了。宽阔的河床,一望什么也没有,全是油沙。于是,就在这沙滩上,作了秦可卿大出丧、火烧“纸活”的“坟地”。熊熊的火焰中,狰狞的“开路鬼”、“找路判”露着鬼脸,吐着火舌,也在荧屏上留下了形象。

  “秦可卿大出丧”同“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是分不开的。顺便说一句,凤姐协理宁国府,在议事厅上发号施令,大显才能,也是在正定“荣国府”——也可以说“宁国府”中拍的。

  “元妃省亲”与“秦可卿大出丧”这两场戏拍摄成功,《红楼梦》电视剧的“大场面”就算完成了,全剧的成功也指日可待了。

【“大场面”拍成了】

  1986年09月20日前后,北京广播电影电视部不少客人来到正定电视剧《红楼梦》剧组驻地,前薛文清副部长,中央电视台王枫台长,电视剧制作中心阮若琳主任,总监制戴临风同志,红剧顾问、荣国府设计者杨乃济建筑师……真可以说是嘉宾云集。“红楼梦剧组”自拍外景以来,从没有这么热闹过。这是作什么呢——来参加最后几个大场面的拍摄。

  红剧实足拍了两年多了,但几个重要的大场面,都在等着荣国府、宁荣街的工程。没有“荣国府”的大门和石狮子,好多镜头都不能拍摄。“秦可卿大出殡”,只是其中之一。

  “秦可卿大出殡”这场戏,从七、八月开始,已经足足忙了两个多月了。执事、纸扎、影亭、鼓乐、棺杠、棺罩、车轿……按大类分,就已经有不少了。如果再把每类的具体细目一一写出,那将是许多篇内容十分复杂的明细表。就说全套纸扎吧:什么“方相”、“方辟”、“开路鬼”、“打路判”、“四大金刚”。“十二美女”、“金童”、“玉女”、“来山”、”银山”……数也数不清那些怪名堂,都要一样样地用纸糊出来,才能表现规模和气氛。特地请来的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名美工师马强同志不辞辛苦,亲自指导具体工作同志制作,保证了拍摄的成功。

  这次大场面,不只是美工,服装也作了大量的工作。上千名临时演员,打执事的、抬杠的、和尚、尼姑、道士、捧香的、赶车的……全部要服装。不仅如此,还有大量扮演群众看热闹的呢:也都要服装。主要演员的、次要演员的、群众的,上千套服装、帽子,不但都要作好充份准备,而且在现场也都要换,脱了穿,穿了换……把几个跟现场的服装同志,忙了个不亦乐乎。

  不少群众演员,都是部队同志来帮忙的。但也预先分好队伍,演习了好几次。这种大场面,几位主要女演员,倒都没有戏,如林姑娘——陈晓旭,妙玉姑娘——姬培杰。她们却未闲着,临时调动,作了现场分队带队“官”,戴顶草帽,顶着大太阳,带着她们的队伍一遍又一遍地在电喇叭的号令下,操练着。

  拍摄按原定日期,推迟了一天。因为原定那天正好是中秋节,团圆节——如何能拍“大出殡”这种场面呢?所以,大夥儿一计议:顺延一天吧。

  为了拍群众场面的乌瞰镜头,在荣国府大影壁后面,搭了一个十五、六米高的大架于。不少乌瞰镜头,如抄家时的“荣国府”全景,大出殡时“宁国府”全景,都是在这个大架子上拍摄的。

  整个“大出殡”规模庞大,但只用了不到一天就全部拍好了。操练时全队走动不算,单拍摄时,全队就走动了三次。两部机器同时拍摄,大场面终于顺利地拿下来了。

  这次大场面拍完,大家在“荣国府”门前拍了张照,电视剧《红楼梦》外景拍摄,也胜利完工了。


欧阳《宝玉日记》里关于出殡的部分。大半夜的我为毛要八这个……

【秦可卿显灵了!】

  ×月×日  

  干涸的河床,一片沙滩,万里无云。

  今天,拍摄“秦可卿出殡烧纸活”的戏。河床上,堆积了无数的纸活,“大路鬼”板着狰狞的面孔,手举三节棒,威严可怖的身躯即将化为灰烬;纸人安详地凝视前方,将伴随可卿的灵魂升入天堂;纸马将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为主人效劳。精致的道具,出自八十多岁高龄的洪师傅之手,洪师傅的纸活在我国是屈指可数的。此时,供献在这里,马上将葬身火海,以此祭奠秦可卿的灵魂升天。

  这是一个大场面,几百名群众演员穿着孝服站立;纸人、纸马、纸钱堆成了一座银山,白茫茫一片。一切准备就绪,即将开拍,刚才还是晴空一片,黑沉沉的乌云忽然压了过来,紧接着,是风,少有的狂风,卷起沙土,卷起了纸人、纸马、纸花;沙土打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纸人、纸马随地而倒,纸花、纸钱在空中飘荡,象是白雪。接着,雨点毫不留情地落下来,空旷的河床连躲藏的地方都找不见。

  纸活是洪师傅的心血,现在却被狂风骤雨践踏、欺侮,而我们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毫无办法。

  “可卿显灵了!”有谁这样说,大家都看着贾珍。贾珍更加凄惶。

  今天的戏,十有八九吹灯。

  大家灰溜溜地准备收兵。风,忽然小了,雨也忽然停了,太阳从云缝里悄悄钻了出来。魔术般的变幻,使大家一阵欣喜,急忙去抢救那可怜巴巴的纸活。

  终于,熊熊烈火燃烧起来。那白茫茫的纸活化成了灰,化成了烟,在空中飘拂,可卿的灵魂随烟而去……

  刚才那一瞬间,似乎是老天爷给我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这种心惊不安的玩笑,我们常常遇到。拍晴天的戏,它可以连绵不断地飘一个星期的霪雨,想求雨时,它可故意地烈日当空,晴上一个星期,你奈何不得,只有等待。影视有句行话:“靠天吃饭。”大自然的小小玩笑,就足以显示它的威力,人类只好望“天”兴叹。

  科学发达的今天,人们确实能够探出大自然的许多奥秘,可是,能彻底战胜它吗?

【求佛保佑!】

  ×月×日  

  今天,我到正定大佛寺烧香去了。

  踏进寺庙大门,凝望金碧辉煌的大殿和那众多的塑像不觉肃然起敬。站在大恩大德的千手菩萨像前面,仰天而视,自己顿觉渺小。虔诚地磕头,虔诚地希望能够得到保佑,心里的愿望象冲破闸门似地拄外涌。

  保佑万事如意!

  保佑事事顺心!

  保佑拍戏顺利!保佑早日拍完!保佑不再出事……

  剧组到河北省正定县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事故——马加副导演来这没几天,看外景时,从棚顶摔下来,右手骨折。

  灯光李师傅洗手时,不小心,把脚划破,缝了两针。

  置景黄师傅,手指手掌被电锯重创。

  马广儒喝醉了酒,用刀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两条深深的口子,缝了十二针。

  接着停电两天,谁也修不好线路。半夜间,电话被蜡烛引燃,烧成了一团焦泥,如不是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还有许多令人费解的怪事。

  是天意?是人意?不得而知,可在忙碌的拍摄中,大家都染上了一层不可言喻的不安。

  传说,外景点荣宁府所在地古时候是逶迤的城墙,古人曾千军万马地在这里挥杀过,血流成河,尸体遍野,白骨成堆,现在附近还有残垣断壁的旧址。会不会是后人们不安分,惊扰了那成片的幽灵,开始了报复?

  还有一个传说,明朝时,正定是一个商业网,富贾巨商出入之场所,这片土地则又是一条花街,花天酒地,留下了数不清的风流账,而后人又在这块不干净的土地上盖起一个庞大的荣宁府,表现明末清初那花花绿绿、形形色色的故事。古人的幽灵不甘寂寞,开始了惩戒。

  当地人反复劝说:“你们应该到不远处的大佛寺去烧烧香,敬敬神,求助保佑。”

  昨天晚上,拍秦可卿死后哀吊的戏,整个宁国府全部扎上了白布、白纸、白花。又窄又长的更道人没有月光,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我独自一人漫步在更道上,等待拍戏。我慢慢地走,刚开始还能辨认到一点路线,可愈走愈黑暗,而且,老是没有尽头。这短短的更道,忽然显得特别的长,无穷的远,眼前,只有白花、白纸在飘拂,顿时变得阴森可怖,我的汗珠一个劲地往外冒,骨头里浸透了凉气。我恐慌极了,拔腿朝拍摄现场跑去,我有种预感,再不跑,就要发生什么意外……

  保佑,保佑……

  此刻,磕完了头,心里沉甸甸的感觉才变得轻松些。说不清是为什么,世界上如果什么都说得清楚,这些个佛,这些个庙,就不必存在了。世界上说不清的事太多了,科学也没法去解说,那就还应该让这些佛、这些庙永存。 


最后说一处细节。秦氏仙逝,尤氏在却这当口抱病静养,引得宝玉去探望。

就是宝玉进门到走向床前的那几秒钟,镜头扫过了床边站着的两位姑娘,宝玉一出现就侧身回避了。认出是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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