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y 13, 2020

叶康翡翠的87版红楼梦人物造型及服饰艺术品鉴 - 鸳鸯

【神女生涯原是梦·鸳鸯篇】

  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第二十四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邢夫人笑道:“做什么呢?我瞧瞧,你扎的花儿越发好了。”一面说,一面便接他手内的针线瞧了一瞧,只管赞好。放下针线,又浑身打量。只见他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鸳鸯见这般看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便觉诧异,因笑问道:“太太,这会子不早不晚的,过来做什么?”邢夫人使个眼色儿,跟的人退出。邢夫人便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鸳鸯听了,心中已猜着三分,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

  ——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上天跟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她名叫鸳鸯,和合恩爱的一对鸟儿,神仙也羡;她惊起过鸳鸯,大观园通幽曲径处的春意香囊便是那场风波的余浪;她怜悯着鸳鸯,瞒着,劝着,告慰着,信誓旦旦。

她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成为鸳鸯的最佳途径。那拒绝凛冽刚强,荣庆堂前几乎上演了青丝剃度的现场版。而她,百折不挠,抵死不丛,为的只是保住一份清白。

好个鸳鸯!于是我们也突然间明白她为什么叫做鸳鸯了。

不是说鸳鸯有雄也有雌吗?她却是合二为一的那一个,有男子的英武豪爽,酒令中谈笑纵横,发怒时肝胆俱裂;也有女子的柔情细腻,体贴姐妹,金钏去后只有她一个人还曾经念想,无奈的凤姐也是她尽力襄扶的对象。

她如男子一般的坚强,坚强到足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她更有女子独有的细腻,体察女儿们的心思,天生一份古道热肠。

她是雄鸳,也是雌鸯,一个完美的代名词,也成就了《红楼梦》中一个接近完美的形象。

二十四回鸳鸯正式登场,我们借助贾宝玉的眼光第一次了解了她的长相和装束。从上面所引庚辰本的现存文字大略看来,这只是又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丫鬟罢了,青缎背心,水红绫子袄,腰系着白绉绸汗巾子——可有一个小细节可是忽略不了的,就是那句“脖子上戴着花领子”。这是太奇怪的一种服饰了,怎么衣服的领子竟然是要单独另外佩戴的吗?

熟悉满清旗袍形制的读者可能会心一笑。清代早期的满族贵族穿的旗袍马褂是没有立领的,要想御寒或者装饰,必须另外加配一种“硬领”,其上可以绣制与自己衣物本身相合的花卉等,冬季的硬领常用毛皮制作。而清代(包括之前的)的汉族女装则是沿袭了明朝旧制,立领与衣服本身是缝合在一起的,据此,鸳鸯的这件“花领子”极有可能就是“硬领”。这样一来,鸳鸯的这身装束可就真的变得古怪起来了。袄裙背心是典型的明制,突然冒出来的花领子却带着那么浓重的清代意味,实在让人意外(狡猾的曹雪芹!这种满汉二合一的独特装束大概也只有在《红楼梦》一书中才可以看得到了)。

所以到了后来的程乙本的影印稿中,这一细节的涂改做得极大且明显,先是略去了“束着白绉绸汗巾儿”,加进了“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脖子上戴着花领子”也改成了“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显然是续书者有意所做的掩饰,想借“玉色绸袜”和“大红绣鞋”这样的重笔转移读者的注意力,进一步模糊全书对时代背景的反应。

可惜一不小心又露了一个马脚,“花领子”改成了“紫绸绢子”,更奇怪。因为旧时汉族女子只有于两臂佩带披帛的习惯,却从没有颈系丝巾的讲究,这绢子就很自然地让人怀疑起清代贵妇朝服之上的“彩帨”来。彩帨是清朝妇女穿朝服时挂在朝褂的第二个纽扣上绕于颈后垂于胸前的饰物,其制长约一米上下,上窄下宽,下端呈尖角形,上端有挂钩和东珠或玉环,挂钩可将彩帨挂在朝褂上,环的下面有丝绦数根,可以挂箴管、縏袠(即小袋子)之属。曹雪芹的本意和续书者的心思各有短长,一个是有意透漏,一个则欲盖弥彰,真可谓真真假假,也算红楼中的一段公案了。

只是不管怎么改,花领子和紫绸绢子的存在都是为了突显鸳鸯在外型上的一个特征,就是这姑娘天生一副“延颈秀项”,白腻不输袭人,芳香引人神往,是曹雪芹给她留下的一笔特写了。后四十回中写鸳鸯殉主,选择了自缢而亡。抛开这一描写与曹雪芹本意有无关联,单就文字效果来看,那是相当触目惊心的情景,曾经美好如玉的纤长颈项,最后竟被生生缢断,之惨烈将何如?

下图是《红楼梦》服装设计师史延芹女士为鸳鸯的服装所绘制的手稿,老气的蓝灰/蛋青成了她的主要色调。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终日赤胆忠心地陪在这个家族中拥有最高地位的女主人身边。她的青春过早地消退了些许气息,纵然有十分乖巧,现代人看来,只是低低叹息:

为何这朵朽木上开出的玫瑰,竟用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斩断了她与最温暖又最世俗的世间情缘所有的联系呢?

下手的那一刻,她的心可曾痛过?

要说鸳鸯的重头戏,怎么撇得开抗婚的经典画面?从另有居心的邢夫人眼中看出去,这鸳鸯的容貌自然比宝玉所见又细致了几分:“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

——身材瘦削、有一张被誉为是美人脸的“鸭蛋脸面”,腮上的几点雀斑正应了民间“十个麻子九个俏”的俗语,再加上乌发高鼻,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标致的丫鬟,赦老爷夫妇二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尖儿,果然名不虚传!

原文中鸳鸯的穿着是藕荷色袄、青缎掐牙背心、水绿色裙子,清一色的冷色调,从内里衬托了她孤傲刚烈的气质。电视剧中我们看到的鸳鸯形象与书中描写稍有不同,保留了原文中的冷色对比,衣服的款式换成了简单的青色褙子、白色中衣搭配灰色布裙,褙子领缘处的金色刺绣很好地衬托了鸳鸯不屈的个性和坚韧的品质。


擅长运用史家笔法塑造人物的曹雪芹,将三个关系微妙的女性巧妙地编织到了一场戏中。平儿是被强逼着做了房里人的通房大丫头,身份微贱,处境堪怜;袭人是正在走红的姨娘候选人,园中人等心知肚明,可惜那遭人背后风言的幸福却并非是鸳鸯所认可的。

这个善良正直的女孩在最早的时候就认识到,为富贵权宦世家做小伏底,并非是值得称羡的好事。平儿的委屈,袭人的尴尬,大概也惟有她看得最清醒透彻。她对平儿、袭人的当头斥责也正是这一思想的最佳体现:

  “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

下图是这场戏中的鸳鸯造型的定装照。拍摄的时间比较早,图片上的她明显带着三分早期妆饰尚显粗糙的气息。倒是喜欢拍摄者将她置于芙蓉从中飞针走线,红稀翠浓,幽幽一抹,冷艳逼人。内穿淡黄小袄,外穿墨绿比肩外罩,上有金色菊花暗纹,既表现了鸳鸯不屈的傲骨,也是对当时季节的照应。

四十六回里曾有“平儿听了,自悔失言,便拉他到枫树底下”的描述,脂砚批语:随笔带出妙景,正愁园中草木黄落,不想看此一句便恍如置身于千霞万锦绛雪红霜之中矣。闭上眼睛想一想,火一样的丹枫红叶,不正是作者为这个火一样刚烈耿直的姑娘所设置的最佳隐喻吗?

 平儿身上也用到了菊花做点缀,只是色彩明显亮了一些。这相同的图案很容易就让我们知道,她与鸳鸯的品质德行有着多么相同了。这个姑娘的命运是沉默和忍耐的代名词,某种程度上而言,她的名字也代表了曹公对她的态度。有不平常的容貌和不平常的德行,做着平常人难做出的不平常的事,却无奈的拥有一份最平常的命运。她被自己的主子亲手斩断了幸福的机会,伤害之后拥有的是低下头颅的屈服。夹在风流的贾琏和狠辣的凤姐中间,或许她也有过像鸳鸯一样不屈的时刻,最终仍是在生活的折磨中暗淡的败下阵来。

——能够怎么样呢?寻死?觅活?她生在那个女子以贤良为最大的美德的年代,她没有鸳鸯一样玉石俱焚的个性,只有任岁月平平常常的走下去。一生活着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真正的自己。

袭人是和她们不同的,深深浅浅细细碎碎,满身的深红淡红,还说什么呢?她一开口就半真半假地说出了“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不怕牙碜”的话语,读者听出了刻意的正气。她,怡红院的掌院御使,不欣赏这种在人前公然开口讨论男人的行为,却叫众多读者不自在地联想到了她与宝玉初试云雨情时的随意,只是“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便在半推半就中依从了那混世魔王。或多或少,她利用了宝玉的情窦初开的心怀,为自己奠定了“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的地位。

袭人的劝解和告慰,与平儿的出发点是一致的,产生的效果却未必相同。言行的背离,只能让我们更加感叹这个女子的蒙昧。她善良,她温柔,她一心为自己谋略着幸福,可惜很多事情没有像鸳鸯一样坦荡地做到明处,叫人在无限想象中,为她扣定了诸多莫须有的罪名。

这是另一张定妆照


电视剧在十八集开头设计了一个贾赦偶遇(?)鸳鸯的桥段,使得后来贾赦点名要收鸳鸯的情节更加自然流畅。大老爷的扮演者李颉老师不愧为银幕的老坏蛋,围着鸳鸯转了两圈,打量几眼,然后嘿嘿发笑,那份狡诈与色情真是不能更到位了。据鸳鸯扮演者郑铮后来透露说,那感觉太逼真,当时听得寒毛直竖,是真的害怕了。

抗婚一场戏里的鸳鸯,泼辣勇敢、疾恶如仇,对于迫害自己的恶势力丝毫不言妥协,而是积极主动地采取自救的方式,抱定决心誓要守得清白,最后不惜身袖剪刀,在荣庆堂众多主子面前截发明志,痛陈贾赦、邢夫人逼娶的劣行。这一系列的做法在曹雪芹笔下写来一路酣畅淋漓,读得人拍案叫绝,好一个不畏强暴,深明大义的鸳鸯女!

小时侯读《红楼梦》,很庆幸曹雪芹给这个丫头安排了一头厚密浓黑的秀发,一剪子下去,铰也铰不透,只是觉得没有头发的鸳鸯姐姐该是多么难看?

长大了就不这样想了,宁可她剪得透透的做了姑子才好。青丝,情思,她头发生得好,正是作者在暗喻她的多情啊——只是这样的情思,不关风月,仗义在姐妹之间,欢悦而温暖。鸳鸯怎么可能是无情鸟?该是世上最钟情的精灵了。

乃大爱,非小情。

一剪子下去,完全不计后果。她的心,在畅快之余又将是多么的无可奈何?!贾赦之心,路人皆知,凤姐口中“老太太离了鸳鸯连饭也吃不下”的说法,只是给了鸳鸯工作上的肯定罢了。

不得不说的是,贾母对她的依赖本质上其实也是一种占有,她并不是真心疼爱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她只是寂寞,同时也需要一颗机敏的头脑打理自己不欲为儿孙详知的私房,于是千方百计要留住一条青春的生命来陪伴自己最后的岁月。她对鸳鸯的维护,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自己的维护。不可否认,作为一个祖母年龄段的老人,她给了鸳鸯极大的信任度和相当一部分权利,这些都使鸳鸯在满府的主子下人面前如鱼得水,这应该也是鸳鸯自信与成就感的来源。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贾母对鸳鸯的爱也有着难以辩解的硬伤。她从不曾提过要怎么为鸳鸯安排今后的生活!这种信任却占有、微妙而自私的心理,在某种意义上与贾赦并无二致。

每次想到这一点时,我都为鸳鸯难过,进而想到曹禺先生笔下《北京人》中的愫方,被曾老太爷用爱惜她的谎言耽误了最美的芳华时节,消磨掉几乎整个的青春——而愫方总算还有一份埋在心底的寄托,最后也找到了新的生活,我们的鸳鸯呢?没有,什么都没有!所以即便没有贾赦,只要她还被贾母以各种原因留在身边,她的生命里就永远不会出现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那一天。

苦涩。

没有办法,鸳鸯再聪明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那样的年代里她没有别的选择,留在贾母身边已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她不需要作践自己的肉体去趋奉一个枯骨般的残躯。那么,就只有斩断和鸳鸯鸟儿产生联系的任何机会。那鸟儿身上辉煌斑斓的羽衣从此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身上,她过早地将自己的青春尘封了起来。


其实开篇提到的那套藕荷色绫袄与青缎掐牙背心的组合也曾经在剧中出现过,细心的朋友在19集《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会发现陪在贾母身边的那个手执青绸伞,头挽双鬟髻的鸳鸯,正是这一打扮。

有一个全书年事最高的主子,她的身上也就不可避免地多了几许寻常丫鬟少见的老气。贾母看透一切的智慧或多或少影响了鸳鸯,生活不过也就是这么着,缓缓地流淌着,最后都要走向共同的死亡。如果是这样,衣服的色彩还有多大的意义呢?


昨天看大家的留言,一位朋友提到鸳鸯是全书中真正为宝玉好的几个女性之一,深以为然。而且我个人觉得更难得的一点是,鸳鸯姐姐对人的态度并没有明显的骄矜,不以尊卑贵贱论处。对宝玉自然是一片苦心,改编后的电视剧里,她也是紫鹃的好朋友。紫鹃是个丫鬟队里的林妹妹,前八十回里连走出潇湘馆的次数都很少,袭人晴雯倒是常来,只是都为了寻宝玉,真正与她情谊深厚的,大概就是鸳鸯了。

续书中紫鹃的形象塑造得十分成功,电视剧中基本是遵照了程乙本对她的刻画,顺带着也使鸳鸯的重要性得到了一定的凸显。编剧将表达贾母有回护宝黛二人心思的任务由侍书改成了鸳鸯,这一改动便令贾母的意愿更可信,也使鸳鸯的形象更感人了。

贾母弥留的时刻,鸳鸯已经盘起了发髻,那个略显苍老的造型告诉着我们时间的残酷。人生毕竟如朝露,属于鸳鸯的最美丽的时候,终于还是毫不留情地一去不回了。

这只情冷意冷的鸳鸯鸟亲自阻断了自己与儿女私情之间的全部可能,她将鸳鸯鸟所代表的忠诚发挥到了极至,只不过那忠诚的对象,是自己的心。她的结局在续书的安排里是追随贾母自缢而去,尽了忠仆的情分。然而按照曹雪芹的本意,她的死亡只怕另有更多复杂凶险的真相在内。我们必须要注意到贾赦在求她碰壁之后撂下的一句狠话:

  “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要想对抗那般狠毒的机心,鸳鸯得鼓起多么大的勇气,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如果说她对于权势的认识是寻常女子远远不及的话,那么她反抗强权逼迫的胆量,就连寻常男子也未必能赶得上了!

周汝昌先生曾经考证过,贾府事败的原因是与鸳鸯之死有一定的关联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这女子有着太刚强的个性,不管贾赦在贾母逝后有没有强迫鸳鸯就范,性情耿烈的她都不可能会姑息纵容。她将清醒地认识到贾赦将是自己生命中最终也无法逾越的一道关槛,连宝玉的魅力都可以坚定地拒于千里之外的她,必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到底怎么死已经不重要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直对她寄予了深切同情的作者曹雪芹必定会将她的死亡描述得如同尤三自刎一般的惨烈凄美,遗憾的是,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读到那精彩的文字了!

(注:本篇标题“神女生涯原是梦”引自李商隐《无题》诗:“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原诗是写一位女子思念自己的心上人,饱受相思的折磨。用于此处主要是引起大家对其下句“小姑居处本无郎”的联想,暗指鸳鸯一生纯洁刚正,从未受过儿女相思之情的纠缠与束缚之意。)

补了个图,看背景好像是撞破司棋跟潘又安私会的那场戏

扑克牌。这副牌我前几天刚TB到手,几乎全是独家图!

剧组你为毛那么浪费,大把资源拿去印这小小的牌面,坑爹啊!


打醮时的造型,扇子咋那么眼熟呢~~~

和琥珀合影留念



鸳鸯抗婚对于郑铮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因为这是她用来试镜的一场戏,也是决定了她成为众多红楼女儿一员的重头戏。而“老坏蛋”李颉呢,戏里好色荒诞不正经,戏外却是为她们兢兢业业说戏排戏的恩师。摘录几段郑铮的回忆,来听一听当年戏外的那些故事:

  2003年《红楼再聚首》时我见到李颉老师,相距拍摄分手十七年。除去头发花白了许多和那一对醒目的白眉毛,说实话,在我看来老人家并没有太大变化,从我见他第一眼起他的相貌看上去就是五十八到七十八之间的样子,满脸横的竖的褶子,藏的满是阴险和狡诈。

  记得第一次到陶然亭参加红楼剧组的考试,让我准备的是鸳鸯抗婚那一段。苏鹏程老师(现在北广传媒导演系任职)突击帮我排练了两个下午,怀里揣着姥姥裁剪衣服用的大剪刀,我就站在了考场上。

  一字排开的桌子后面,正襟危坐着一排男男女女的考官,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重任在肩的神情模样。后来听说我们第一批入选进驻圆明园训练班的三十二个姐妹,都是时任中宣部长亲自看过录像审定的。那一次的考试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谁也不会料到,电视剧《红楼梦》给全国电视观众带来的深远影响。但是我知道,我要实现从小的梦想做一名职业演员,我坚信一定会如愿以偿。

  被喊到名字后,我的身体像被一根丝线提着,人同木偶般脚下发飘,不知怎样就站在了考场正中央。这个空间顿时被无限的放大,空空荡荡,原本瘦弱的身子更加瘦弱而无助。那一排严肃的神情让我的心怦怦直往嗓子眼上跳,我转过身去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想着鸳鸯苦命的身世,手里的剪刀握的紧紧的。从鸳鸯生下来就是家生奴仆到哥嫂邢夫人逼婚直到为躲避贾赦的魔爪儿为老太太殉葬……这是怎样的一个红楼女儿啊,她柔弱的身躯蕴藏如此这般无畏的胆识和勇气,顿觉种种情绪从心头向外喷涌,我转过身来凄惨地喊了一声“老太太!”噗通就双膝跪在众位考官的面前。

  我把考官当作救命的亲人,开始陈述贾赦大老爷逼婚的行径。泪眼朦胧,考官中一张面孔渐渐清晰起来,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好丑恶的一张脸,阴险狡诈又色情,这不就是贾赦吗?原来你们都是串通一气的!愤懑、委屈、无助,我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我当时已经分辨不出现实和戏剧的真假情境,一阵激情澎湃的哭诉后,毅然决然地从怀里抽出了那把大剪刀……

  “停!”在剪刀剪向头发的一刹那,一位考官喊停了。我仍然跪在那里继续哭得稀里哗啦,“孩子,快起来吧。”

  我抹了把眼泪站起来,看到那些考官交头接耳小声儿嘀咕着,刚才那张阴险狡诈又色情的老脸竟然是老泪纵横,眼中满是赞许地望着我。没想到,这个人后来真的就成了戏中逼婚的大老爷贾赦,他,就是长春电影制片厂著名的反派演员——李颉老师。

  圆明园训练班我们有两位表演辅导老师,一位是多年前过世的扮演贾母的李婷老师,一位就是李颉老师。看到李颉老师第一眼,我想到了那个托生大灰狼的坏蛋。我很怕他,入住圆明园的那一天,在前院转角的过道遇见他,他站在那里眼光上下打量着我说:孩子,你胆儿真大,那天在陶然亭你背对着我们准备戏,让所有考官足足等了五分钟你知道吗?不过,你很有激情,眼泪霹雳巴拉的把我们都感动了。我站得离他有三米远,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应答,表演、激情还不完全懂,至少有一种原因我敢肯定,那哗哗的眼泪有几滴是被他吓的。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位相貌阴险狡诈的李颉老师竟是心肠好的不得了的大好人,就像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

  圆明园的三个月以及后来两年多的拍摄过程中,李颉老师一个字一句话地教节奏,手把手地把我们这些未经世事不懂任何表演的孩子们带回到几百年前的大观园。记得在上海,我曾经和宝钗张莉住在一个房间。李颉老师拿着宝钗扑蝶的小圆扇,翘着蓝花儿指,扭动着虚岁六十的老腰给张莉做示范,一遍一遍竟也有几分婀娜多姿的娇媚。我的每一场有台词的戏,李颉老师都会来过问检查,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都反复的指点,直说到吐沫星子乱飞直说到你懂,陪着你哭,陪着你笑。

  他坚决反对演员用眼药水,为了调动演员的激情,他不知平白掉了多少滴眼泪,人家没咋地,他的眼圈先红了,在他的心里和所有的角色一起活过来。任何地点任何人对表演的请教,李颉老师总是毫无保留地传授他的表演心得。

  李颉老师是一个极爱戏的人,无时无刻不在生活中寻找体验,我们被吓得鼠窜常常让他很开心。有一阶段我们在苏州拙政园拍戏,娇嫩的花开得很美丽,拍戏空隙,我总喜欢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无意间瞥见山石后面贾赦这个花心老色鬼的身影,见我发现后还故意把身子往山石后面躲一躲,继而又探出半个身子两只色迷迷的眼睛转个不停上下打量,我被盯得发毛,脸一红转身就跑走了,身后传来嘿嘿嘿嘿的淫笑声,继而哈哈大笑,放肆的声音传出很远。

  那时大家已经非常熟悉,常常指着他笑说:你是一个花心老头!花心老头喜欢在心里拈花惹草,喜欢说绕口令快到口吐白沫上气不接下气。他很喜欢美丽的女孩子,满园子的妙龄女子让他终日大饱眼福,他的眼睛常常随着蝴蝶般飞来飞去的身影转个不停,当你无意间撞见他的目光,他就会把眼睛眯缝起来,一副老色鬼淫棍的模样。

  许多红楼人受益于李颉老师的教诲,从街上找来演迎春的牟一,是一个对表演完全没有认知从工厂里来的女孩子,李老师手把手地调教,竟然在三天后通过了镜头前的表演。我一直把李颉老师看作我的启蒙老师,从他那里我认识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知道做一个合格的职业演员,光有热情是不够的,要踏实敬业,潜心学习的路还很长很长。他强调的斯氏表演体系——真实体验,影响我很多年。

  记得拍鸳鸯抗婚那一集,园子里鸳鸯采花被贾赦撞见垂涎的那场戏。李颉老师围着我转了大半圈,停在我身后,鼻子凑到我的衣领子那使劲儿地抽了一下鼻子,然后就停在那不动了,我的后脊背嗖嗖嗖的冒凉气,身体不自觉地往相反的方向躲,嘿嘿嘿的淫笑声在耳朵后面让人心惊胆颤。那种怕来自心底深处,是极度真实的感受。我知道这一切是假的,可心里还是会怕,因为这个贾赦,李颉老师刻画得实在是入木三分。

  导演喊停后,李颉老师指着我笑着对大家说:你们看这孩子,她哆嗦什么呀。我说:怕你,你怎么看都是特别特别坏的坏蛋,要不人家导演怎么都选你演坏人。他说:我也演过好人,不过就一回,可惜那个电影给枪毙了,没公演。说这话时他脸上满是遗憾,嘴角上翘尽可能堆出讨好的笑容看上去特真诚。头一回看到他这副神情倒心生几分怜悯,不过想到他刚才那副表情,嘴巴还是没有放过他,恨恨地说:那就不算!他摊开两只手,嘴巴里啧啧了两声儿,显出一副特别特别无辜的表情。

  后来我学习舞台戏剧表演专业,每每老师讲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李颉老师的身影会时常浮现眼前,那张皱纹中藏满阴险狡诈又色情的脸,他对表演的执着、热忱,总是会带给我些许感动。


  03年录制《红楼再聚首》节目后,许多人都相邀去酒吧了。恰逢一位朋友导演的话剧公演了,我便邀请王夫人周贤珍、尤氏王贵娥、还有李颉三位老师去人艺小剧场看话剧。节目散场站在人艺剧场外的路边上,李颉老师说他很多年没有看过话剧了。道过几次再见他还是依依不舍,心里好像积存了很多很多话,他希望有人能听他说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好想问一声:李颉老师,你这些年好吗?

  06年我们又在李颉老师家见面了。他把我们领到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一大一小两居室中的小间,约十平米的小屋东西塞得满满的。看见我们来,他高兴地说:你看我这老头也没什么用了,你们还来看我。这话虽是絮絮叨叨说出来,却让我心里一酸。他拿出两个厚厚的本子,给我们一一介绍早年的作品剧照和他为一些电影画的海报,照片黄黄的,和上面的人物一起散发着那个时代的气息;讲他每周几天骑车到一个艺术学校去教书,有很多孩子都被选去拍影视很有出息,说着说着指着我说:每次新生一来第一堂课我就给他们讲你让所有考官等五分钟的事儿,这就是当众孤独的良好素质……

  我心想,这老头儿精神真好,这个年纪还骑车给孩子们上课呢,不过还是担心八十二岁老人骑车的安全性。我们几个姐妹几乎是同时劝:不要再骑车了。他拿着我带给他的一瓶营养品问我是什么药,我说:不是药,不过会让你看起来更年轻,一天两粒一定要坚持吃。他脸上显出一丝坏笑,说:让我年轻太好了,嘿嘿嘿。聊天中间他看着那个瓶子突然问:孩子,这是一天吃一粒吧。我说:一天两粒。临出门要去吃饭的时候,他又指了指那个瓶子问:这是怎么吃呀?我开玩笑地说:用嘴吃,一天两粒。我忽然觉得李颉老师是有年纪的人了。离开后我一直后悔,我应该在瓶子上用中文标明:一天两粒。尽管两天后又给他打过电话再次提醒,这件事在心里多少有些牵挂。

  在李老师家附近的一家烤鸭店,我们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因李老师的老伴是回族,在家吃东西难免要照顾到对方。到了餐馆,牟一点了好多菜,烤鸭、烧肉全是老头喜欢吃的。看着李老师胃口好,我们都为他的健康而高兴。席间,我们留下这几张合影。被几个女人簇拥着,这花心老头嘴巴笑得合不拢,幸福的不得了。

  我们相约来年再来看望李颉老师。祝福他,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李颉老师不仅扮演了贾赦,还在最后一集客串了一个角色,就是他:

那个酒糟鼻不是冻的,是做出来的,拿海绵蘸着红油彩轻轻地打上去,再沾上少许蓝色不均匀地扑上——酒糟鼻是红蓝血管暴露而成的,并非完全是红颜色。最后还用细纱做了一个拽鼻头往上的牵引,做成个朝天鼻。

来看看这对比


话说红楼梦的主创人员从来都是能者多劳、身兼数职的,比如:

  副导演:马加奇(贾政)、孙桂珍(南安太妃)
  表演教师:李颉(贾赦)、李婷(贾母)
  演员选拔:夏明辉(邢夫人)、王贵娥(尤氏)
  制片主任:韩淮(贾敬)、任大惠(钱大人)
  独唱:陈力(柳嫂子)
  剪辑:田韶春(多姑娘)
  场记:李曼(彩云)、吴晓东(贾芸)、邱佩宁(86版西游记里的嫦娥姐姐)
  剧务:罗立平(贾蔷)、徐奇(赖升)、杨振武(卜世仁)、康少祥(张华)
  服装:鲍来福(周瑞)、马桂英(林之孝家的)

咦,好像有位仙女姐姐走错剧组了……

上面这些人都在剧里混了个脸熟,就不再多说了。发个好玩的,当时在山东蓬莱拍探春远嫁一集,缺少群众演员,于是化妆师也披挂上阵了,演一个来迎亲的有身份的官员,可惜这出戏后来被咔嚓了,只留下一张皂片:

哈哈哈哈这番邦也太番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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