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22, 2020

叶康翡翠的87版红楼梦人物造型及服饰艺术品鉴 - 林黛玉 (上)

《红楼梦》的原著是架空了历史背景的,即是说并没有出现具体的朝代及鲜明的历史特征,这就给电视剧的创作提供了一个相当宽广的平台。

87版电视剧在沈从文,邓云乡等名家的指导之下,最终确定了以宋明两朝做为人物造型与设计的基础,同时还大胆加入了清代服饰的细节特征,如众脂粉的中衣便多采用了立领小盘扣的设计。女性角色的外衣样式是以宋时的直身褙子为主,搭配绣花曳地长裙,裙子有百褶式,围裙式,直筒式。男性角色式样多为直身长袍,注重从面料的选择运用方面表现不同人物的特征。

 【黛玉篇】

一、小序:春之神

求学的时候学习西方文学,头痛于西方诸神拗口而晦涩的名称。有一个老师独辟蹊径,把中国神话里传统的神仙们也请了出来,开始让我们比较中国与希腊诸神之间的异同,记得他罗列了许多东方神仙与西方神仙的职责、权利、个性等,比如天神宙斯对应玉皇大帝;神后赫拉对应西王母;海神波塞冬对应四海龙王;冥王哈台斯对应阎罗王等等,以此为切入点,很形象地帮我们扫清了认知的障碍,整节课上得生趣盎然,那些古怪的神仙姓名自然不费力气地就掌握住了。

于是从此养成一个习惯,再见到一些记不清的西方神灵的姓名时,就帮它们到中国来认个亲,一来二去的,竟然被我找出一大堆的对应来。比如太阳神阿波罗的对应方应该是中国的羲和氏,他们共同为人间带来光明;月亮神阿尔忒弥斯对应我们美丽的嫦娥姐姐,清辉流转的宁馨夜晚是他们的贡献;商人庇护神赫耳墨斯(主要身份是神使)自然相当于中国的财神爷赵公明,估计不管东西方见了这两位都会笑逐言开;爱神阿弗洛狄忒的配对比较搞笑一些,竟然是月下老人呢!虽说是一老一少,从事的却都是天底下最浪漫的职业,所以完全可以用同道中人来形容的……我把这种游戏继续着,乐在其中,于是觉得世界不同种族的文化虽然有较大的差异,可是毕竟人类却只有一个地球,所以,差异是不可避免的,有共同点也可以接受。

然后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副画。

是一本介绍世界名画的画册,在书店的柜台上摆放着,装桢极好,大概喜欢油画的人并不多,所以每次我去书店,总见它躺在老位置上,没有人肯带回家,大家更多的是好奇地掀开书页看上那么两眼,就小心赞叹着离开了,时间久了,书的边缘被翻得有些卷,于是又形成了一种无声的诱惑,好象是伸开的双手,无声邀请着人们的触摸。我本人对于油画一窍不通,欣赏水平仅止于《蒙娜丽莎》,而那一天,就那么巧的,我把那本可怜的书翻开了,就这样,我看到了一幅蛋彩油画,标题叫做《春》,作者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绘画的内容是借对西方诸神的描摹来表现春天的归来。

看到它的第一刻我就若有所悟。春神,春神,代表春日的神灵,带来鲜花和温暖,象征希望与光明……原来,西方神界众多的仙灵之中,还有一位引领春季到来的使者。

油画边印着一些赏析性的文字,于是我知道了这幅图应从右往左去读:风神莎非尔追逐着春之女神克罗瑞斯,她正化身为百花之神芙罗拉向幽密的森林投掷下灿美的花朵,这一切来源于爱——维纳斯静静地站在画面的正中,是的,有了爱,才有春的来临。小丘比特飞翔在她的头顶,把手中的弓箭淘气地射向三美神,她们代表华美、贞淑、欢悦,是全图最明亮的所在,她们将给人间带来生命的欢乐。画面最左边的是手举双蛇杖拨弄云辰的墨丘利(赫耳墨斯),他是众神的使者。他将挥舞手杖正式为人间送去春的消息。整幅画恬美而静谧,却又弥漫着一种淡淡地伤感气息,旁边还引用了劳伦佐美第奇的一首诗——《亚丽安德妮咏》的部分诗句来表达这种感觉:

青春虽然欢乐,却并不长久;
让我们尽情歌舞吧,莫问明天是否吉祥!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沉浸在那种莫名的感伤中,为什么明明是春天,忧郁却无处不在?为什么明明是美好的,却又短暂如同朝露?春神,春神,你的确让人们快乐和喜悦,为什么我在喜悦过后又被纤细的忧伤包围?有太多的为什么困扰着我,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为什么这种感觉明明陌生,却又似曾相识?春神,春神,我们曾经见过面吗?如果没有,你怎么会让我如此地梦萦魂牵?如果见过,你,又是谁呢?

那是一根美妙的弦,在我的心海里奏响了一缕绝妙的梵音,是啊,春神,中国的神灵中必定也有一位春神!,我为什么忘记了用我一向爱玩的游戏揭开那最后的谜底?

就是那一瞬间,我已经知道我的春神是谁了。

是那样的一个小小的小女孩儿,她在百花盛开的春日降生。她的生日,就是百花的生日;她生来便姿容绝世,才智过人,父赋她以“学海文林” 的渊博,母给予她“机敏缜密”的心思;幼小而失怙,常令她有此身无可依托的伤感,顾影自怜,惟独感叹:人皆有父,翳我独无?人皆有母,翳我独无?并常在感叹中慌乱地作想:莫非,我只是那无根的弱絮,注定做风中飘零的草木?

对的,草木,总比一切更叫她倍觉贴心和亲近。她爱着百花,喜欢鹅黄嫩柳编就的“新鲜花篮”,厌弃没有生命力的堆纱绢花;她做百花真正的好朋友,当它们盛开时,她为她们歌咏“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当它们凋零时,她为它们难过地哭泣“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岁闺中知有谁”;当它们委顿于地,她便细心地拣起,盛以锦囊,收尽艳骨,唱着诔歌,寸心折磨;“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泪水与落英齐飞的时刻里,她常有着奇异的直觉:莫非前生,我也曾是这漫天飞花中的一朵?如今我收拾着落花,当年,又是谁照应着我?

不是没有冤家的啊,他——他有玉,好熟悉的玉,疑惑吗?当然的,不然为何初次相见,他已要送她“颦颦”之字?还告诉他,那是西方名石的颜色,可做画眉之墨。西方----有灵河是吗?因他随意地提起,她便动情地回忆,莫非,前生已经见过?

是注定的纠缠,让她的心从此有了依托。春日,是在春日,她第一次读到余香满口的好文章,落红成阵中,芳心洞开;也是在春日,第一次听到戏文上的好文章:“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第一次看到了也明白了自己的孤单,第一次品味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于是“感伤缠绵,点头自叹”,而当那属于她的春的热情一旦苏醒,生命便真的进入了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季节。

然后在某个暮春,她听到了他发自肺腑的承诺:

“你放心!”

曾经游离的心因此而震动,“如轰雷掣电”,终于明白了,这个冤家已是此生注定,再也无法摆脱了。虽然他有玉,身份尊贵,地位超凡,而她,寄人篱下,孤苦孱弱,如荒野之蔓草,但谁说玉与草原本无情?难道你不曾听说“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的旧句?她的热情如春日的野火熊熊地烧灼,爱是甜的,心却是苦的,已经渐渐懂得,笑要留给他,泪才是自己的(自“诉肺腑心迷活宝玉”一节后,黛玉越发体谅宝玉,流泪常在宝玉离开后,如“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两回,大家可以细加体会)。

他在,生命的每一天都是春日;他离开,牵挂,成了全部(关于黛玉之死,个人比较赞成蔡义江先生的观点,即贾府中落,宝玉等人羁押狱神庙,黛玉悲思不已,泪尽而亡)。这牵挂渐多渐深渐重,于是愁绪如潮,忧心如煎,泪飞如雨。春的脚步似乎是一夜之间加快了,快得她几乎赶不上送它一程。

这个春日的精灵,在失去了自己的春天之后迅速地枯萎凋谢。

她——思念着,埋怨着。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她——苦侯着,强撑着。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任尔去,凭淹留!

她——悲泣着,伤痛着,生命的血色终于像消散的寒烟般悄然褪去,如望帝啼尽了春心,如鲛人呕哑了歌吟,满腔的热泪终于尽数流完,她在遗恨中闭上已经了不再含露的双目。

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就是她,我们的春神,在春天来到这世间,又在春天悄然离去。当她含笑,百花便灿烂生光;当她悲啼,花儿已跌落满地。她代表着最玲珑的生和最凄然的死,华美然而短暂,不正是那首小诗里的句子吗?青春虽然欢乐,却并不长久。只是啊只是,不管她是多么的短暂,我们都那么地庆幸她毕竟曾经降临。没有了她,这世上又何须一座红楼?

她,就是我们文学史上最精华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

林黛玉。

下图:刘旦宅的黛玉像


二、造型品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人们用什么心情什么眼光去看待《红楼梦》,无论人们准备用什么艺术手段去拍摄《红楼梦》,只要在黛玉这个角色上做好了功课,那么,戏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因为在很多时候很多环境下,林黛玉,就是《红楼梦》的别称。在爱《红楼梦》的人们心中,“林黛玉”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情结。

很有趣,可是事实却真的如此,越剧舞台上的王文娟老师和香港邵氏的乐蒂女士都成功诠释了属于她们的时代和领域里的黛玉。王文娟女士的黛玉造型清秀文弱,韵味十足,是戏剧舞台上接近完美的形象,很好地表现了黛玉的娴静纤巧,是我妈妈那一代人心中完美的黛玉形象:

黛玉葬花

黛玉题帕

黛玉焚稿

乐蒂女士五官姣好,婉约美丽,将黛玉独具的“绝世姿容”诠释得准确到位,应该也是目前为止公认最漂亮的黛玉了。

美丽的乐蒂——她是大家闺秀,也是公认的古典美人,中国的四大美女加上传统戏剧及古典著作中的美女几乎被她演遍。三十芳龄,香消玉陨,是典型的红颜薄命。下图中大家仔细看她的手,就知道她为什么是美女了吧,美丽的脸庞可以造假,纤长的玉手却并非人人都有啊。

然后就要说到当代最成功的黛玉,只怕许多人脑海里立即会浮现出一个面薄身纤、清冷不俗的女子的身影,她,就是陈晓旭。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句话用在陈晓旭的身上毫不为过,与生俱来与众不同的气质神韵让她在美女如云的选拔中脱颖而出,成功完成了这一角色的塑造,20年过去了,她的辞世又使这一形象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升华。于是黛玉情结又有了一个新的表述:陈晓旭就是从书中走出来的林黛玉。

那么20年前的《红楼梦》剧组又是怎样把一个生活在20世纪的现代女孩成功塑造成了亿万国人心目中的林妹妹的呢?笔者找到了当年的服装设计师史延芹女士的一段构思表述:

         “林黛玉在整个戏里面,她是一个女才子,从她的人生来说,从她的身世来说,她又是个悲剧人物,她属于封建礼教的牺牲品;但从她个人性格,她是属于宁折不弯的那种性格。整个的基调,我就给她定了非常冷的调子。比如说白是代表纯洁,给她绿,还有蓝颜色,就是这种颜色。林黛玉是比较喜欢竹子,喜欢梅花这类的,跟她的性格有关系,所以林黛玉我基本上是按梅花,竹子,就是岁寒三友,这类图案代表高洁,她的性格的高洁。”

下图:87红楼梦的服装设计师史延芹女士

服装设计稿


由此可见,黛玉的服饰主色调是清冷的浅色系:白、绿、蓝为三原色。主要装饰图案是竹子与梅花。

而曹雪芹笔下的林妹妹又曾经穿过哪些漂亮的衣服呢?

熟读原文的朋友马上就会叹息地摇头说:“太少了,几乎没有啊!”

的确,伟大的文学天才曹雪芹采用了极其高超的艺术手法去塑造人物形象,他大胆挑战传统,屏弃了一般通俗类小说的写法,对人物的外貌衣着常常惜言如金点到即止,这样读者在阅读的时候也进入了一个非常高的境界,就是艺术的再加工和再创造。

作者对于他自己非常喜欢的黛玉也采用了这种大笔点染的办法,写她的面庞身段几乎全用曲笔,我们只知道她长着“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两弯似蹙非蹙卷烟眉”,这“似喜非喜、似蹙非蹙”八个字一下子就把诸如柳叶眉、杏核眼等之类的白描刻画给比下去了,因为它是活的,有生命力并且情感意味十分丰富的,读者们必须调动自己的想象去思考到底什么样的表情是“似喜非喜”,又是什么形状的眉毛能长得“似蹙非蹙”。于是,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了一千个林妹妹的形象——这,还只是外貌。

服饰就更厉害了,红楼梦全书八十回,提到黛玉的服装穿戴少而又少,只在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里写到了她穿着一件大红羽纱对襟褂子;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里写了一套十分齐备的冬装,包括有“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三件,属于作者对黛玉服饰描写的一个精彩片段了。可见曹雪芹笔下的黛玉其实是并不抗拒红色的,而且作者对色彩的描述非常巧妙,读起来叫人觉得眼前奇花灿烂般的秀美繁华。

到了续书作者的手里,黛玉居然穿上了月白绣花小毛皮袄、银鼠坎肩、杨妃色绣花棉裙,头上还插了赤金扁簪,被比做嫦娥。大多读者不是很接受,特别是那暧昧的杨妃色(即粉红),再加上那根金簪,效果不是一般的美艳——这二字形容谁都可以,惟独黛玉要例外。这个装束若是换做尤二姐,必定风韵十足。

大红、红香、青金、闪绿,这些是原文给出的黛玉主色调,当我们把它们和史延芹的构思放在一起的时候就看出两者之间巨大的反差了,一热一冷,一浓一淡,到底该如何取舍呢?这的确是个难题。

因为黛玉的形象非常特殊,外表看去,她的确冷漠避世难以亲近,事实上细读过原文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她的这种冷漠是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界限的,在这个界限以外,她是个清冷如霜的女子,带给别人的直观印象孤傲脱俗;而在这个界限以内,她的热情只让我们想到了燃烧的火苗,那道界限,就是宝玉。黛玉本人,是个十分矛盾的冰火综合体。曹雪芹的创作方法非常注重对人物“神韵”的刻画,所以黛玉所穿的大红衣服其实更多的是代表了她的内心和本质。

电视剧是很直观的艺术手段,讲究突出主要人物的特征及地位,服装、摄影、化妆、灯光等都要有利于从外部挖掘出人物的内心特征。所以剧组最终对黛玉的服饰进行了大胆地改革,大红的冬衣依旧保留,其他的服饰就依照了史延芹的构想,样式上遵照了明代服饰的特点,以襦裙、褙子、衫等为主要设计方案,衣饰色系浅淡,主色调为白、蓝、绿三色,目的在于表现人物的个性之纯澈。衣饰花纹也少用俗气的缠枝,连理等繁杂花样,以梅、兰、竹三花为主要方案,梅之冷艳,兰之馨雅,竹之风骨恰是黛玉个性倔强又幽雅的最好表现。服装面料上多用纱、绢、丝、绡等贵重的轻薄面料,借这类单薄衣料柔软披拂的特点很好表现了人物个性的轻盈飘逸。发型式样多在“别致”二字上下功夫,力求简单精致,每一款都是精心打造。化妆方面以淡妆为主,重总体韵味的把握,唇型与眉毛的刻画尤为成功,毕竟是受拍摄条件的限制,所以历来有争议,也为后进力量拍摄《红楼梦》提供很大的改进余地。

在服装师和造型师们的精心打造之下,书上的林妹妹终于以最完美地姿态呈现在了观众们的面前,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当我们重新再去回顾那一个个精美的造型,欣赏那一幕幕美丽的画面的时候,仿佛又体会到了当年的艺术家们精心的钻研,勤奋的付出,正是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我们才拥有了这难得的观赏品鉴的机会,感谢这些智慧、勤奋而认真的人们!

好,下面就让我们怀着一颗寻幽访圣的心灵,走进我们美丽的春之女神的世界中去,在光影与色彩的变换中,在历史与文学的融会中,感受那场浮生大梦中最玲珑的生和最凄然的死……

林黛玉是很多人心中如仙子下凡一般的人物,不食烟火,不染纤尘。白色衣饰是最能表现这种纯净本质的。所以我们会发现黛玉在剧中的服饰有将近一半都是白色系。现根据不同时期不同情节,节取其中数十款以共欣赏。

越剧《红楼梦》里有一句非常有名的唱词,叫做“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在众多根据《红楼梦》改编的影视作品中,这句唱词被奉为经典中的经典,何也?笔者以为就是抓住了黛玉独具的姿容与神韵,将之比做降自九天、发于深谷的一朵轻云,飘逸之极!清雅之极!脱俗之极!

所以,电视剧要想通过黛玉进府一场戏征服挑剔的观众,就必须做到精心打造,送给观众们一个“天上掉下的林妹妹”!

先来一张定装照。这是林黛玉进贾府时的造型,严格说来她身上穿的衣服应该算是一套丧服。其时黛玉之母新丧不久,因此此衣的色调极其淡雅,特别是这件白底绿萼梅刺绣披风,以轻纱为原料,剪裁简单,唯一的装饰便是下摆的那一枝梅花,枝干倨傲,色泽清冷,而纯手工的刺绣更见气度不凡。白瓣绿蕊梅花又称绿萼,珍贵少见,与黛玉“世外仙姝”的身份不谋而合,是黛玉众多衣饰中最能体现其风骨的点睛之作。

披风是中国旧有的一种外披服饰,一般无袖、颈部系带,披在肩上用以防风御寒,多为一片式结构,在中国清代时主要用作上层社会妇女的礼服外衣,含高贵之意,并有“一口钟”、“罗汉衣”、“篷篷衣”等名称。短者可称“帔”,长者又称“斗篷”,斗篷一般连帽。

发型方面所属的是明代常见的高髻,双耳留髫,因黛玉进府时年岁尚幼,化妆方面粉淡胭轻,尽量展现了人物空灵清透的特征。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就是真正到了剧中,她的发型可变了。


虽是母亲新丧,可是与外祖母一家团聚毕竟是喜事,所以上衣用了青莲色这样的较为明亮的色调,装饰图案也是梅花刺绣。 身上的白色披风是素色薄棉缎,哑光效果,下垂感很好,领口的绿萼梅花正好与下摆同属一类造型。

领口刺绣特写

黛玉发间的白色簪子是“灵魂之簪”,是她最重要的一个装饰品,从进府一直到最后,几乎刻不离身。即使已是弥留之际,所有装饰尽数散去,仅余此簪,是黛玉孤独一生、冰清玉洁的最佳写照。

来张特写


衣襟上的紫色梅花刺绣美好如梦。这个造型是我童年时分对美女的唯一认证。

再来几张定妆照。87剧组的年轻演员们在电视开拍前都曾受过良好的身段训练,林妹妹穿上这套衣服,走起路来飘摇欲仙。






白衣造型之一:白色襦裙、竹青交领比肩小衫、兰色宫绦、白色披风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这也是黛玉诸多造型中尤为轻逸出尘的一款。白色襦裙仿照了明代女子襦裙的设计,采用上襦加下裙的方法来剪裁搭配,裙腰较唐宋襦裙稍低,裙上系宫绦一枚。宫绦,古人腰间悬挂饰物的一种象布条似的东西,用来系玉佩金饰等物,多做各种花结,女子系之,亦可以用来压服容易皱摺的下裙。

比较难得的一点是,这幅图上我们可以看出黛玉的三分稚气,明显比其他造型更见清纯,且白衣胜雪,风骨凛然,尤其难得。实际拍摄中的造型与这一款基本一致,发型稍有不同。

在黄山太平湖拍摄的黛玉北上,这是红楼梦剧组开拍的第一场戏。

卤煮插花:以下文字摘录于邓云乡先生所著《红楼梦忆》中的“黛玉北上诸景”一节

        黛玉在船舱中拍了不少镜头。这些镜头因为要照明打光,不能在湖中行进时拍;只能在船停下来,找有电源的地方拍,比较方便些。在太平湖船厂的造船码头边拍摄,顺理成章。因为每天归来,黛玉和贾雨村的两条座船,都系缆此间。

        因为要拍摄“夜泊”的气氛,所以那天是下午开始的。由于决定先拍风光片中穿插的镜头:蜜月旅游的爱侣忽然发现了化好装的林妹妹──啊,原来是《红楼梦》剧组在拍电视──这样,双方握手寒喧起来。

        后来等到黄昏时,光线暗了──用术语说叫“有了密度”,再拍林妹妹坐在船舱中的戏。这时,还放了些爆竹,以示庆祝。因为角直开机只是拍序集,这才是正式《红楼梦》的戏呢!

        看起来几秒钟的戏,拍起来,却要根长时间:黛玉掉泪、黛玉泪眼看烛光、雪雁送药──摄像机掉来掉去,正面拍、侧面拍、背面拍、仰拍、俯拍、推过去、拉出来……性急的人,如果真正现场看着拍戏,肯定会感到十分不耐烦。

        黛玉在船上的妆束,因为正在为其母穿孝,因而十分素雅,头上一律白头绳。但也不能真穿一身白色的布衣(《红楼梦》时代真的孝服全是白布的),那就很难拍电视了。适当的素雅,恰如其分表现一下而已。俞平伯老师曾来信说:“只闻潇湘俭妆上船……如此用笔,一洗俗套。以豪富骄人,岂得为潇湘耶!”

        实际林黛玉是扬州盐政林如海的独养女儿。扬州盐政是清代最阔气的官,林黛玉的父亲按“官”说,那不知要比宝玉父亲贾政阔几十倍、几百倍了。

        黛玉北上,不少镜头拍的都是诗情画意的波光帆影。如透过竹林看着两条船的帆篷,缓缓而过;在落日余晖中,远远地泊着两条船,如果读者熟悉《红楼梦》,马上会想到香菱和黛玉论诗时所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情景。虽然这里是太平湖,不是“长河”,但艺术效果却是能引起这样的共鸣的。

        在行船的外景中,当时拍了不少镜头。因为剪辑的取舍,有的被剪辑进去,便在荧屏的美妙画面上出现了。如那个骑牛的牧童、洗衣的村姑等等。有的则来剪辑进去,作为资料保存起来了。记得当时还拍过乡人扫墓的镜头,以便衬托黛玉思念亡母的心情,但这镜头观众看不见了。




 回到叶康的文字中,回顾黛玉进府的情形: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

        ——第三回《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

对比下图来看,老祖母那曾被脂砚斋批为“几千斤力量写此一笔”的“心肝儿肉叫着”的大哭声我们是听不到了,那“一把搂入怀中”的真情流露却是无论如何也假不了,且为那娇弱不胜的黛玉一悲!

这等贴心疼切的抱拥王夫人给过宝玉,薛姨妈给过宝钗。那等情形前者令人羡慕,后者叫人欣慰,只有我们这孤苦的颦儿,被最亲近的人抱在怀中,却只是叫人的心疼了再疼,怎么怨得“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近处的珠大嫂子李纨的侧目含悲不是假的,不远处的王嬷嬷(黛玉的奶母)关爱凝望的眼神也不是假的。看小雪雁,可不就是“一团孩气”


【卤煮继续插花:87红楼梦的化妆师杨树云老师最近出了一本《装点红楼梦》,这本书从化装前对原著的资料查阅,与红学专家、民俗专家进行人物分析,进而定位每个的化装风格,到主要人物的化装细节、化装故事,都有详细的介绍,还有很多独家剧照。力荐!!!下面摘抄一段】

        黛玉的发型吸收了古代“百合分髾髻”的式样,又揉进了“反绾髻”的梳法,犹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除此而外还采用了“齐眉穗”、“小垂髫”、“步摇鬓”、“两博鬓”来衬托脸型, 表现年龄。黛玉所梳“百合分髾髻”和“步摇鬓”的发型在黛玉进府一集里可以看到。——杨树云


见过老祖母,紧跟着就是见贾府出色的三朵金花: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

叹:三春虽好,只是没有与黛玉投缘的。




再往下又是一等厉害人物,阿凤来也。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宝钗曾有语:“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谬补余香》),阿凤那伶伶俐俐趣极妙极的出场亮相叫人只想把宝丫头的话改过来说:世上的文章,到了曹雪芹手里也就尽了,那一段文字写得之精彩犀利自来罕见,常想过若是做个《红楼梦》问卷调查,最佳男女主角可能争议颇大,但是最佳出场绝对非她莫属!

比照上图,我们可以欣赏一下凤姐八面玲珑的无限风情,全书遵照史家笔法,多用曲笔写人,一句“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从见多识广,本身又是“美人似的”的凤姐口中说出,黛玉的风度气派可想而知,“竟是个嫡亲的孙女”一句,既抬高了黛玉身份,又迎合了老人家的欢心。下图可见黛玉神情含羞带怯,老太太尊贵又矜持地笑着,鸳鸯姐姐站立于后,眉宇间一片了然,可爱的凤哥,一出场就带来了春日般的繁华热闹。



再接下去,见到的便是远道而来的宝钗姐姐,至此三星会聚,一出怀金悼玉的《红楼梦》也正式上演了。

87版红楼梦中的这一幕拍得十分出色,游移的镜头,精致的画面,美丽的人物造型,再加上一曲荡气回肠的《红楼梦·引子》,亦真亦幻之间,看得人柔肠百转,亦是全剧的经典片段。

相信很多人一定记得当面对美丽的宝钗时,黛玉黯然自惭的神色,更不会忘记就是在那样的时刻,宝玉神色坚定、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武陵春》(小令赋宝、黛、钗初聚)

他是一片生香玉,痴心浑不假。他是一朵解语花,才德实堪夸。
怜他相托千行泪,做对喜冤家。负他金心去万里,余生随缘化。





由此也引出了黛玉白衣定装造型之二:白色褙子、兰色印花披帛、浅蓝百褶裙。

这一款造型的出色之处在于成功运用了披帛,披帛是我国女子过去常用到的服饰配件,隋唐时期尤为流行,质料多用纱罗,金、银粉绘花图案,一般幅面较宽,长度竟可达两米以上,与半臂、襦裙等服饰搭配,特别能表现人物的轻盈不俗。

【卤煮又来插花:这张图片的拍摄背景在杨树云老师的书里写到过,是《人民日报》记者去剧组采访,要求杨老师专门化一个黛玉。于是杨老师抽出陈晓旭不拍戏的一天时间,不慌不忙地化出水平来,只梳头就用了将近三个多小时。图中的晓旭穿着白色褙子,披上浅蓝色提花的披帛,站在一面室外搭建的假墙前。陈晓旭生前非常喜欢这张照片,所以她在北京的“追思会”就用了这张,以寄托我们对她的哀思。】

那个小小的凤头簪,也是林妹妹的专用饰品,娇小却精致,也差不多陪了她一生!----贾府众多姑娘太太里,这支凤绝对是最小巧的一个!

张萱《捣练图》(局部)中身披披帛的唐代仕女们。
捣练图,宋徽宗摹本,绢本设色。美国波士顿博物馆藏。

这一造型的另一经典画面便是二十九集《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了,彼时晴雯已殇,群芳流散,宝玉将满腹奇才谱做一曲《芙蓉女儿诔》,向含冤夭亡的俏丫鬟晴雯献上了真诚的祭奠。奠仪至尾,花影中转出黛玉纤影,二人忖度文字,于是这一曲诔歌也凑响了黛玉生命的哀音。

先看原文:

        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果然改的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

        ——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再看下图,这场戏里的人物造型主色调采用了白色和蓝色,宝玉的蓝色圆领长袍将其内心的忧郁伤感淡淡渲染而出,黛玉的白色褙子+粉色中衣小袄体现的却是她外冷内热的个性,蓝色披帛轻悬于肩臂,似是人物披于身上的一抹青烟,浓淡之间,倍显冷清。

剧组的布景做得也很好,因晴雯之死在中秋前后(这一点从诔文中的“蓉桂竟芳之月”可以看出),其时正值芙蓉花开的繁盛之期,所以图上可以看见点缀枝头的大朵芙蓉,此花又名“拒霜花”(宋代宋祁《益部方物略记》),花期甚晚,不惧霜寒,正如晴雯之烈性不驯,美质长恒。可惜一缕芳魂,终归泥土,宝黛二人对花沉吟,各自默然,景清人寂,愁怀难谴。

脂砚斋在这一节曾有批注曰:“当知虽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也”,黛玉又那般的灵心慧性,冰雪聪敏,故而听完之后“忡然变色”,无限狐疑——有说疑宝玉与晴雯之私情,不若说颦卿已觉命短了。



 这一套是林如海病逝后黛玉的丧服,与上一套的样式几乎完全相似,只是领子上的绣花改成了鸢尾,头饰全用白色。

难怪宝玉在旁边看着,心中便暗自忖度:林妹妹出落的越发超逸了!

——超逸二字用得真好,一概面貌浮饰全部褪去,只留一缕气韵——注意旁边紫鹃的造型,娃娃脸的紫鹃常梳对称的双鬟髻,这样的装束全剧仅有一次哦。




白衣定装造型之三:白底红花长褙子,红地黑花长裙。

在网络上流传的众多黛玉图片中,有几张是深受大家喜欢的,下图向大家展示的正是其中的精品之一。

这是第十集《听曲文宝玉悟禅机》里的一个造型。具体情形是元妃省亲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岂不寥落。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未免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在这样一道神奇的圣谕之下,宝玉就和众姐妹们从此就进入了一个世界上最清净无邪的去处,入园的当天,姐妹们盛装而往,“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黛玉身上所穿的,就是这套衣服。


很多年轻的朋友可能不太能接受87《红楼梦》中的一些色彩,比如特别鲜艳的草绿葱黄桃红等,但是大家却普遍都喜欢这款造型。原因也非常简单,红、白、黑三大原色的运用功不可没,这三种颜色几乎是时尚界永恒不变的依准,黛玉上身所穿的对襟褙子白地撒红色玉兰花苞,下身所系之裙红地撒黑色盛开的玉兰花,上下身的色彩对比鲜明,花色遥相呼应;发型方面梳了简单的偏髻,用零星小花点缀,耳边的垂发也梳成了麻花辫,紧致又精巧,显得整个人阳光了许多也健康了许多;化妆方面精雕细琢,眉如远山,鼻腻琼脂,唇似红菱,再配上身后小桥流水,手中一卷在握,再挑剔的人也会忍不住赞叹:画中人也不过如此了!

林妹妹穿着这套衣服,出演的许多镜头都是开怀大笑的,而那些镜头,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成了87版《红楼梦》的经典代表:我找了三张图来介绍:

第一幅是在潇湘馆的外侧拍摄的,黛玉看到了“有凤来仪”的牌匾时开心不已,掩口而笑,状极娇憨。

第二幅是众裙钗汇集在怡红院练习书法,黛玉手书“红”字向大家展示。

说明一点,87版《红楼梦》的演员在电视剧开拍前曾经接受过非常正统的古典文化教育。琴棋书画手眼身法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剧中的书画作品多出自演员本人之手。

如第三幅中的钗、黛、探、惜在藕香榭泼墨作画的场面就根本没有用到替身。

旁边的香菱沉默温柔,满眼向往,与她“慕雅女”的身份不谋而合。



其实类似的白地红花的褙子林妹妹还有好几套,比如下图为我们展示的是第二套了。这套衣服出现在第十四集《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中,花型较碎,比上一套素净了许多,发型也梳得特别柔婉细腻,闺秀之风典雅大方。


这是第三套,白地镶银红边,黛玉的家常服饰,秋窗风雨夕一集里曾经出现过,是一件短上襦,下面配一条水绿长裙。

图上林妹妹正在理妆。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这件衣服白地红边,是我心爱,可惜妹妹穿的次数少。如丝媚眼,如云绿鬓,如玉佳人。



这是第四套,花色改做粉红牵牛花,是二十七集《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里的造型。这一节的重点是邢夫人与凤姐的矛盾,姑娘们中重点表现的是迎春。

黛玉虽是配角,造型却并不含糊。这一集的拍摄时间比较早,大家可以看出当时的衣服质料、样式还不是特别讲究,不过林妹妹这个发型是没得说,眉尖微蹙的模样也做足一百分。


第五套乍看上去和第一套几乎完全一样,但有兴趣的朋友对照一下就会发现,两件衣服虽然都是对襟的褙子,但是这一套的门襟比较传统,自领一直延伸至下摆,与裙子一样是朱红色;昨天那件的领口设计采用了明时传统比甲的样式,襟前缀有飘带,实用性与装饰性齐具。总的说来,两件衣服大同小异,当年剧组的工作人员之细心认真可见一斑。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五代南唐)冯延巳《鹊踏枝》




白衣造型之四:白地黄花褙子、玉色(极浅的绿色)罗裙、葡萄绢扇

除了白地红花之外,黛玉还有几身其他花色的白衣。下图所示乃是一套秋装,是第十七集《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中的造型。这一集里增补的内容有原文中写得非常好看的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香》,黛玉的这一身白地黄花的衣服为表现她的活泼增色不少。

这一集刚开始,脂砚斋便给出了著名的批示:“钗玉名虽两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而为一。”

数年来红学界对钗黛合一之说多做争扰,从文本看来,也就是让我们看到了钗黛二人此前一直存在的微妙关系发生了改变,即由之前的心存芥蒂,逐渐上升到了相互理解逐渐融洽的地步,渐渐至于结成了一对“金兰契”。

二女原本均蕙质兰心,淡化了矛盾之后,思想、心灵自然便会有较多的相同相通之处,故谓“合一”是也。此回书上半部分写宝钗,劝导黛玉,语重心长,庄极诚极;下半部分写黛玉,打趣惜春,妙语如珠,谐极谑极。一个稳重,一个机敏;一个端庄,一个灵动。一个静若处子,一个骄如脱兔。两种完全不同的美,巧妙并存于同一回书中,难得。



下图为我们展现的就是“潇湘子雅谑补余香”的片段了,先看原文:

        李纨道:“我请你们大家商议,给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给了他一个月他嫌少,你们怎么说?”黛玉道:“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刚说到这里,众人知道他是取笑惜春,便都笑问说:“还要怎样?”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的画,可不得二年的工夫!”

        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宝钗笑道:“‘又要照着这个慢慢的画’,这最后一句最妙。所以昨儿那些笑话儿虽然可笑,回想是没味的。你们细想颦儿这几句话虽是淡的,回想却有滋味。我倒笑的动不得了。”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他越发逞强,这会子拿我也取笑儿。”黛玉忙拉他笑道:“我且问你,还是单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众人都画在上头呢?”惜春道:“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了园子成个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象‘行乐’似的才好。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难呢。”黛玉道:“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不能。” 李纨道:“你又说不通的话了,这个上头那里又用的着草虫?或者翎毛倒要点缀一两样。”黛玉笑道:“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众人听了,又都笑起来。黛玉一面笑的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众人听了,越发哄然大笑,前仰后合。

        ——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香》

陈晓旭明显设计了比平常要多的肢体语言,神态动作方面也与之前的娴静内敛有所区别,很好地把握住了黛玉那种打趣而不轻佻,幽默兼具文采的独特的活泼态势,全剧中也较少见。 




怎么少得了这张?——原是一对璧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清)纳兰性德《画堂春》


白衣造型之五:白地蓝花褙子、白色长裙、白色绢子

下面是第五件白衣,即第二十四集《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的一个造型:慵妆素服,云鬓半偏,脂残粉淡,不胜娇弱,盈盈间另生出一分韵致来。

这一集中群芳大开夜宴,争掣花名签,是全书最后一场红翠喧嚣的盛筵,诸芳摇落的开端。席间个人所掣的签语也是其紧随其后的命运写照,黛玉掣得一枝芙蓉花,上书“莫怨东风当自嗟”,意即怨也无益,应该自叹命薄,很有点谴责黛玉枉觅闲愁的意味。

此句原出自欧阳修的《明妃曲》:“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结合它的上一句来看,的确有“红颜命薄”的慨叹,此其一;细思之又另有深意,戚序本第三回曾有脂批: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悲夫!

可见黛玉对宝玉的这一唯一知己的回馈就是满腔热泪,发乎肺腑,“万苦不怨”,以至于达到了“求仁而得仁”的境界,终于了却宿愿,泪尽而死,乃是倾情相托,无怨无悔之意,宁可“自嗟”,也不怨东风。此其二。

——薄命只自叹,从不怨东风。这才是黛玉真正的爱情观。

——这一集黛玉的装扮在群芳席上最朴实幽冷,若衣饰也有谶语之说,当推此衣了。





以上的衣服大多数属于较为单薄的春装和夏衣,接下来我们要说的是林妹妹的冬衣。

这一造型其实也属于白色系列:乳白色锦缎大红绸里滚毛边大斗篷、银白色滚蓝边绣竹叶纹袄、白色绣花长裙。是十九集《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的造型。


 相信读过原著的朋友一定会对这一场戏有极深的印象。在一场大雪过后,大观园群芳汇聚,脂粉香娃和宝玉联句吟诗、割腥啖膻、饮酒赏梅,连老太太、凤姐都来助兴,真可说是冰雪乾坤中的一场深闺盛宴。众裙钗更是各显神通地装裹自身,那芦雪庵简直成了大观园里的冬装发布会现场,就连作者一向不做赘述的黛玉都有幸获得了一套漂亮的冬衣,我们还是先来看看原文中的描写:

        正说着,只见他屋里的小丫头子送了猩猩毡斗篷来,又说:“大奶奶才打发人来说,下了雪,要商议明日请人作诗呢。”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头走来请黛玉。宝玉便邀着黛玉同往稻香村来。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二人一齐踏雪行来。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湘云笑道:“你们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脚下也穿着麀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众人都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由以上描写可知,原文中的黛玉在这一场戏里的穿着打扮是非常抢眼亮丽的,具体说来:

1、外罩是“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

质料“羽纱”属毛织物,也称“羽毛纱”,疏细者称羽纱,厚密者称羽缎,制成衣服可防雨雪。在《红楼梦》的创作时期这一类的织物多为舶来品,清王士祯《皇华纪闻》中有记载:“西洋有羽缎、羽纱,以鸟羽毛织成,每一匹价至六七十金,着雨不湿”。至于“白狐狸里”,自是指用狐狸毛皮作成的内里,比较讲究的要用狐狸腋窝部分的皮毛,皮质轻软,毛色纯白,又称“狐白”,是名贵的织物。

样式上是“鹤氅” 设计,“鹤氅”又叫“神仙道士衣”,就是斗篷、披风之类的御寒长外衣。“鹤氅”二字,晋已有之,《晋书·谢万传》云:“著白纶巾,鹤氅裘。”《世说新语·企羡》:“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明刘若愚《明宫史》水集“氅衣”条云:“有如道袍袖者,近年陋制也。旧制原不缝袖,故名之曰氅也。彩、素不拘。”大概样子像道袍,而不缝袖,所以披在身上像一只鹤。这种服装在明代宫中已有,勋臣贵族之家也纷纷效仿。清代贵族中甚为流行。

最初鹤氅的样子, 就是一块用仙鹤羽毛做的披肩。

后来的鹤氅为士大夫所接受后,表现为大袖,两侧开衩的直领罩衫,不缘边,中间以带子相系。

明代的鹤氅和褙子应属一类,只不过有缘边多些,领子相合一些,比之褙子,袖子应更加宽大。

这种服装在明代宫中已颇常见,勋臣贵族之家也纷纷效仿。但是读者依然很难想象林妹妹和宝姐姐会会穿这样的一件结结实实的宽袍大袖,所以有人怀疑曹雪芹笔下的鹤氅应该清代贵族中甚为流行的华美外罩,那也叫鹤氅,如下图。

但我个人坚决反对,别忘了黛玉腰间还有一根丝绦,若是穿着这样的氅衣,那丝绦难道拦腰而系?我宁可相信这其实只是一件外罩大衣的别称罢了,曹雪芹以它入文,只是在强调钗黛二人与众不同如“闲云野鹤”般的神采。

2、腰间“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

“青金”是一种深蓝夹杂金色的色泽,“闪绿”则是一种明亮的绿色,与青金搭配的效果是蓝绿之间闪耀着夺目的光泽,有如雀羽,光彩辉煌(详见晴雯篇)。

“双环四合如意绦”自然指的是宫绦,明代女子常见的装饰品,黛玉这一条挽成了一对四合如意样式,中国古代的吉祥图案,多用于女子服饰中的云肩,形似双层蝴蝶结。

3、头上戴的是“雪帽”,脚下穿的是“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

“掐金”是用金线镶绣,“挖云”在《汉语大词典》上的解释为“镂穿成云头形的边饰”,“羊皮”是质料, “红香”有两个说法,一是极言其柔软度,二是指色泽。红为正红,香为明黄。“小靴”是鞋子式样。

综上所见,林妹妹在这一节里的打扮是非常之健康活泼的,颜色上用红配绿,羽毛、金线又多有光泽,再加上一对利于行走的小皮靴,一扫往日之病态,明艳不可方物。

但是到了剧中呢?为了表现同样背景下人物的不同特征,电视剧组的工作人员对这一段戏里“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做了较大的改动,黛玉的大红鹤氅就变成了图中的那件乳白色的斗篷。冷幽幽的色彩,却用大红色绸缎封里,黛玉外冷内热的个性就在不经意中得到了最大的彰显。其人其景,也是一首诗的写照:

        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谁通?
        不堪翠减红销际,更在江清月冷中。
                ——《秋莲》,刘因(元)

同时为了避免主要角色之间的混淆,其他人物的服装色彩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改动。如著名的群芳艳雪图,细察可见,天蓝色的是探春,粉红色的是湘云,棕红色的老太太和月白色的鸳鸯姐姐,后面金黄色的是宝钗,赭石色的是李纨,大红色的是香菱,而最漂亮的,就是黛玉了。当这许多美人都披上了厚实的冬衣,各自外在的美丽被最大程度的遮盖了以后……只有她,还是那么亭亭玉立,风姿不凡。其情其景,同样充满了诗情画意。

然后是芦雪庵联句的内景,著名的冬闺集艳图,相当奢华的一幕,也是87版《红楼梦》的经典场景之一。人物自身的服饰从色泽到总体风格都与身后的壁画融合得完美无匹。其中黛玉的造型尤其成功,银白素缎,冷蓝掐牙滚边,白绫棉裙。再加上满怀自信,一缕巧笑,清冷中透出一丝俏皮,堪称经典!旁边的宝玉因为联句失败而冥思苦想,啖指吮舌,呆态可掬。余者三人,湘云不羁,宝钗端庄,宝琴纯真,形神各异。一片富贵典雅的深色系中,黛玉的银白是无可争议的主角。

有的朋友可能要问了,原文中给黛玉设计了那么漂亮的一件大红衣裳就这么舍去了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呵呵,不要急,衣服只是为了剧情的需要做了改动,事实上,那件大红斗篷还真是做出来了,而我们也可以以此为契机,转入到我们对黛玉服饰的第二部分讲解中去,如果说穿白色服饰的黛玉是早春尚未融消的冰雪的话,红色服饰就正式把她绽放的春天的气息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这张上面有湘云姐姐的签名~







红衣定装造型之一:大红羽纱面斗篷、湘色锦缎压桃红边褙子桃红棉绫裙。

这一造型出现在第四集《探宝钗黛玉半含酸》里,我们还是先来回顾一下当日的情景: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再结合图看当日的情形,那黛玉一脸的拈酸模样,眉蹙春山,眼含秋水;旁边的宝玉自是心虚,慌不迭的小心伏侍;随分从时的宝钗,不动声色却又另显出一副沉稳与自信来。整个画面多用大红搭配金色、米白、纯白、蜜合色等,洋溢着浓重的富贵气息,三人衣物均是华贵的锦缎面料,宝黛二人属同样的黄绿色系,都有织锦花纹作为装饰,无声中传达着一种心灵的默契,与当今情侣装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是全剧开初的一场重头戏,拍得极精致。这一处造型最大的成功应该的很好的向我们展示了古时钟鸣鼎食之家的庄重礼仪——请细看宝黛二人的穿着,是非常正式的正装,面料用到了锦缎,样式古朴优雅,因为他们是来探望生病的宝姐姐的呀,同时也暗示了二人的心灵交融,简言之,乃是情侣装。而宝钗,虽然身上穿着“一色半新不旧”,面料也是同样精彩的花宫缎,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日常风格。


对于这件外罩,其实书中的描写并非是斗篷,而是一件“大红羽缎对衿褂子”
——这一件加上芦雪庵联句的那几件就是出自作者曹雪芹笔下的黛玉的仅有的衣饰描写了,惜言如金的作者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表达着对黛玉的喜爱:不写衣服则已,要写必定穿红,而且,是扎扎实实的“大红”!

对襟褂子的衣服样式在我国清代已颇为常用,且多做正式场合的礼服用,形制较一般的小袄稍大。黛玉的这一件是羽缎做成,与前文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相比没有毛皮里,也不是氅衣,要单薄一些,盖因外头不过刚“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而前回却是下到了“琉璃世界”的夸张地步,两相比对,细细品位,自然可以体谅作者不经意间的巧妙文笔了。

这件大红斗篷黛玉穿的次数并不多,紧随这场戏后是晴雯出场,二人品评宝玉所写的斗方字时也穿着它,原文如下:

        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好?”黛玉仰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芸轩”。黛玉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们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图中可以看到黛玉头上所戴的暖帽和斗篷上压得宽宽的狐白皮毛边,羽缎里夹杂镶有细金丝线,因此衣服越发显得鲜艳打眼。黛玉穿上它,特别像老北京手工艺人们制作的绢人儿,端庄中透出三分孩儿气,又兼一派天真伶俐,声声燕语,逗着宝玉。娇柔之态,正如脂批所云“滑贼”! 




红装造型之二:大红竹叶纹长褙子、白色纱裙

如图,这一件大红色的褙子穿的次数也不多,我们仅能在这张定装找到感受黛玉穿红的风采,这个清高的冷美人冰冷的外表下有着火一样澎湃的热情,穿上红装别有风韵。黑白相间的竹叶纹暗合了她“潇湘妃子”的气节与风骨,白色中衣小袄和白色曳地纱裙又是她纯洁内心的流露,旁边的宝玉身穿漂亮的团花蟒袍,上绣缠枝莲花图案,白色中衣长袍同样印有竹叶纹,竹、莲二物均有君子之风,用来表现宝、黛的契合,再适宜不过了。(另注:此二图是年画挂历的封面,故穿红)



再来一张大家几乎怎么也想不到的造型——大红宫服婚嫁正装。

出现在宝玉与宝钗的婚礼之上,乃是宝玉的一个幻觉,可叹可叹——此情可待成追忆!如此繁华富丽光芒四射的漂亮嫁衣只可惜林妹妹穿不上了。

说到黛玉的红装,可能更多朋友印象深刻的还是她和宝玉二人共读《西厢》时的那一身粉红,下面我们就来说一下那件衣服:

如图,这件粉红色领口绣粉紫色兰花图案的褙子质料轻软,所搭配的白色百褶裙也是软纱料子,上绣红梅,表现了黛玉对生活、对爱情的渴望。黛玉初次葬花及与宝玉共读《西厢》时所穿衣物都是这件,可算是全剧中最为传神的一个造型了,图片上的她娇柔美好,娉娉袅袅。手中翠竹在握,发型简单飘逸,眉目温润而有情,消弭了之前的几许清冷,多添了三分楚楚动人的韵致。


我们还是来回顾一下书中为我们描述的那个温馨、浪漫的时刻吧: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

        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 ”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司司四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鑞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这段著名的文字无论是在思想立意还是艺术构思、文字修饰方面都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中国历代葬花题材的逸事名篇并不少见,如明代唐寅就有牡丹花 “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作者的祖父曹寅在《楝亭诗钞》里更有佳句“省识女郎全疋袖,百年孤冢葬桃花。” 黛玉葬花的情节在原文中一共出现了两次,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第一次,时间是在三月中。正当春光烂漫的时刻,作者用了非常轻灵的笔触去描绘,葬花、共读两大情节一气呵成,宝黛二人两小无猜、亲密有致,在春意浓浓的环境里完成了心灵的进一步契合。



电视剧里的这一幕拍得也尤为成功,剧组工作人员把外景地选到了苏州耦园、香雪海等处,把握了暮春三月优美的江南美景,又放上了一对精致的璧人。

宝玉身穿大红色团花外罩,英眉朗目,俊秀不俗;黛玉是粉红造型,娇嫩细致,轻盈浪漫。表演方面两个演员做得都比较自然,特别是陈晓旭,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展露出属于黛玉独有的丰姿,发现宝玉时的侧目审望,正是“闲静时如姣花照水”。


被宝玉激怒时的神态,又恰是“微腮带怒,薄面含嗔”这极具神韵却又极难表现的八个字的充分彰显。


而共读时的恬静秀美,凝神专注更是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此情此景,叫人不禁联想起上世纪三十年代卢前的一首名为《本事曲》的小诗: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卤煮又乱入了,继续插播花絮,摘录于杨树云老师《装点红楼梦》一书:

        我们用的化装油彩,有的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油质粉条,比如说蜜丝佛陀的粉条。蜜丝佛陀的油彩粉条做影视化装时常用,有十二个颜色,我特别喜欢用十二号,是修正色,深咖啡颜色的线条色,这个色特别适合胶片和镜头,拍出来效果特别好,起到了收敛的效果。

        当时陈晓旭特别爱吃,我说晓旭别再吃了,胖了就不好看了。她说杨老师没关系,我知道你有橄榄色。她说的橄榄色,是指我用橄榄绿给他们收敛下颚、眉眼的转折部分,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我在宝黛读西厢那场戏的化妆中,完成妆面后,在陈晓旭的眼皮上涂了一点银灰颜色的眼影,还在宝玉的眼皮上涂了一点银灰绿的东西。还有王熙凤的第一次出场,就是见黛玉那集,所有妆面完成后,用手指涂抹的赭红颜色,是当时我从意大利斯卡拉大剧院带来的眼影膏。


还有欧阳奋强写的《记忆红楼》中回忆读西厢这一幕背后的故事:

        宝黛的戏还有一场重场戏就是“宝黛读西厢”,我和张玉屏合作试演宝玉这个角色的时候也是试的这场戏,从而赢得了宝玉这个角色;开拍宝黛的戏之前练习得最多、最苦的也是这场戏。

        这场戏是3月在杭州西湖边上拍的——《红楼梦》剧组经常去苏杭拍外景,这是其中的一次——“宝黛读西厢”是这次杭州外景的最后一场戏,我和晓旭早早就准备好了。

        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杭州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可那几天温度就是不上来;温度不上来,戏里需要的桃花就没有,整个剧组只好无奈地原地待命。

        按照剧组的安排,拍完这场戏回到北京,剧组就放假——转入内景拍摄。内景搭景需要时间,我们演员就可以放假休息;休息我就可以回成都,那时只要有时间我就马上坐火车回成都,因为我在恋爱,女朋友在成都。现在老天爷不开眼,不配合我们拍戏,那剧组和我的计划就会泡汤。

        我那个急啊,就想出一个主意,仗着自己以前拍过电影,仗着王导宠爱我,就去找到王导说:“我们可以找人做绢花挂到树上,不就可以拍了吗?”

        王导听了后,就是不说话,他知道我的小九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还不死心,又去找美工,告诉他们我这个主意。

        美工部门听了也不说话,搞得我十分无趣和着急。

        晓旭看见我那样猴急的样子,说:“欧阳,既来之,则安之。你看西湖的风景多好啊,我们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间,一起去逛逛吧!”

        和晓旭逛和玩是件高兴的事情。她写的诗很有韵味,我总是她的第一个读者。她喜欢纪伯伦的诗,就推荐给我看,看完之后我们就会交换心得体会;我喜欢三毛的书,有时间我们两个就跑到街上,找到书店搜罗三毛的书。

        没事的时候她给我念她的诗,我的感觉就是晓旭应该去做作家,和她在一起我是仰视她的。

        我和晓旭还喜欢拍照,那个时候彩色胶卷不好买,需要外汇券才能买到。我秃着头,穿着一双塑料鞋、一条跑步时候穿的运动裤、怀里揣着十元的外汇券就到杭州的友谊商店买胶卷去了。

        商店的门卫拦住我,上下打量我,问我干吗。我说买胶卷。门卫看我的样子就不相信,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回到住地把外汇券交给晓旭,让她去买。

        她笑话了我半天之后拿着外汇券顺利把胶卷买了回来,于是我、晓旭、吴晓东(扮演贾芸)在西湖边上拍了很多照片,来打发没有戏的时间。

        过了两天,老天爷还是那个老样子,桃花就是没有达到绽放的程度,可剧组通知第三天开拍“宝黛读西厢”。

        我纳闷,桃花都没开,怎么就拍了呢?

        去到外景地一看,很多桃花就是绢花做的,真假掺和在一起,很难分辨,看来他们还是采取了我的主意。

        开始拍摄了,我和晓旭进入角色。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觉,我的内心就想起我和晓旭一起读书、一起交流读书心得的情形。在春天的明媚阳光下拍戏是一件很享受的工作,而此情此景更是重现了书里描写的美景佳人。

        这场戏到现在我还执著地认为是很美的一场戏!



还有一件红衣,正是这件——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小孩儿口没遮拦!

很家常也很华丽的一件衣裳,梢嫌老气的酡红色,绣着金线勾连的花枝花叶,只有淡珊瑚色的中衣小袄偶然间还是闪烁出了她纯真的本质。林妹妹就在这件衣服的衬托下成熟起来。

也是不得不如此,这一场戏中,她再度展现了并不狭窄的心胸——赞宝钗,在宝玉的面前赞一个自己最旗鼓相当的对手。不仅赞了,还赞得那样淡然,那样诚恳,微黄的烛光下,她眉弯目秀,拈着棋子的纤手,翘起只属于她的幽兰风情。她是美丽的,因为她的从容,便更加美丽。





补一些图。第一集里的造型












 ……有点糊,但可以感受到林妹妹的身姿

  雪雁小丫头真可爱。扮演者马明妹当年好像只有十岁




 一张北上的


  【所有图片版权属于李耀宗先生和其他拍摄者(如果有的话),此处转载仅供大家学习交流之用,切勿用作任何商业用途。由于将本楼资源用于商业用途而引起的纠纷,楼主不负任何责任。】

  感谢李耀宗先生,感谢当年红楼梦剧组的全体工作人员。有你们的敬业与执着,才为我们呈现出了一部空前绝后的1987版红楼梦。

左为史延芹,右为杨树云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