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就这样突然的离开了我们。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一丝预感,以至于当我看到那封邮件的时候一度怀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网络骗局。周六的早晨我们还在电话中谈论着母亲的病情,而到周二的晚上我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无论我以多么快的速度办签证,买机票的飞回了北京,迎接我的只有躺在玻璃棺中的父亲。从得知噩耗到赶回家中,一路上我经常神思恍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父亲没有走。而当父亲慈祥的面容终究只能隔着玻璃棺盖才能看清,任凭我怎么呼唤却再也不会有人答应的时候,我才真真的意识到父亲已经走了,永远的与我们分开了。阴阳相隔,天人永诀竟是如此的残酷。
追悼会,遗体告别,葬礼,送灵,一切繁琐的流程都是哥哥姐姐在联系安排,我所能做的,就是陪在母亲身边,陪她渡过这段最最艰难的日子。母亲是坚强的,经受了如此晴天霹雳般的打击,还坚持着送了父亲最后一程。告别的那一天天气晴热无比,却来了那么多的人给父亲送行,以至于院里派了两辆大客车都坐不下。很多的叔叔阿姨都是和父亲共事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送灵之前,母亲在父亲脸颊上的轻轻一吻令人肝肠寸断。而当我最后一次轻抚父亲的额头,那触手的冰冷带来的是锥心的痛。在北京,记不得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我抱着父亲的遗像泪如雨下。家中到处都父亲的影子,他拍的照片,他看过的书报,他做饭用过的炊具…。爸爸,我真的好想你!
一直想写点东西来纪念我的父亲,却总是还未提笔,泪已成行。平时给母亲打电话,我们总是劝她想开些,但是又有谁能真的想开,真的忘却呢。都说时间是治愈悲伤的良药,但即便是7年后的今天,每当想到曾经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中的那份苦痛与思念依旧无可抑制。父亲病重的时候,姐姐和哥哥,包括姐夫和堂兄都做了很多很多,而唯有我没能守在父亲的身边,为他尽一点女儿的孝心。如今,就含泪写下这篇小文,愿父亲在天堂也能感受到女儿的心意。
我们家祖籍河北省赵县,那里虽然算不上人杰地灵,却依然以赵州桥和雪花梨闻名于世。父亲十几岁就跟着亲戚离开家到北京谋生,1949年9月来到了中央团校,一直从事后勤管理工作,算是最年轻的离休干部了。母亲当时在幼儿园工作,他们在校园里相识相恋,于1958年的年底结婚成家。以那个年代的标准来衡量,出身地主的父亲并不是找对象的最佳人选。母亲看中的是父亲的人品,那是没有掺杂任何门第家境权衡的真挚感情,也就是如今大家感叹难以寻觅的真爱吧。
我的出生地是那个动荡年代特有的产物,“五七干校”。因为是中央直属机关,父母就被下放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学习改造。我曾经问过母亲,都已经儿女双全了为什么还想着要个小不点?母亲说还不是你爸爸喜欢孩子,而且私下里还想要个儿子呢,哪成想十月怀胎生下的是我这么个黄毛丫头。其实象父母这样从农村出来的那一辈人的观念中多少都会有些重男轻女,但是对于我这个丫头片子父亲却一直是疼爱有加,从小到大都是被他宠着惯着。
对于干校的这段日子,当时还是襁褓婴儿的我自然是全无记忆,所有点点滴滴的片段都是长大以后听母亲说起的。我出生在一年中最冷的时节,简陋的农场没有像样的医院,医生只能在家里接生。父亲把煤球炉子都快烧红了屋子里的温度也不过只有十五六度。据哥哥说,刚出生的我很漂亮,头发黑黑的,小脸儿圆鼓鼓的,全然不像他儿子出生时那样浑身褶子满脸皱纹。当时我们一家五口住在一间平房中,一个盛放衣物的大木箱子就是我的婴儿床。母亲经常说起,别看环境那么恶劣,条件那么简陋,家里永远都是干净整洁。从相册中珍藏的几张老照片可以看出,虽然穿着那么土气的粗布衣服,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幸福,其实就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朝夕相守。
11个月时的蹒跚学步照
如同日新月异的京城,记忆中的校园旧貌已经被一座座崭新的建筑取代,唯一保留至今的就是我家所在的,那两栋建于五十年代的宿舍楼。曾经的校园中花树繁茂,办公楼前的中心花园有个圆形的水池,池子里假山高耸,山顶还有喷泉,是聚会时拍合影的好地方。花坛的四周是绿茵茵的草坪,四角栽种着数棵山楂树,浓荫下摆放着石桌石凳。记得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们大院里的一群孩子晚上经常在这天然的小凉亭里聚会,唱歌,做游戏,那是何等快乐的少年时光。
翻遍了相册都没能找出一张曾经中心花园的照片,最后无意间发现学校校庆时的相册封面竟然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景致。花园中心处圆形的水池,池中的假山,还有草坪和山楂树,无一不是我记忆中亲切的模样。
我的成长之路非常的按部就班,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直到大学以及毕业后工作,我从未离开过北京,也从未离开过父母家人。儿时的我体弱多病,从小经常光顾的地方就是医院。也许因为父亲工作繁忙,印象中从来都是母亲带着我去医院。感冒发烧在我身上都是小病,最厉害的是肺炎。最严重的时候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右肺阴影重”,从两岁一直到十岁,拍过的x
光片有一大摞,青霉素,四环素,庆大霉素,打针吃药如同家常便饭。记得上小学三年级之前,体育课上那些长跑科目因为身体原因我都是免修的。母亲几乎带我看遍了京城的大医院,最终在儿童医院著名的小儿王的诊治下才逐渐痊愈。
虽然从小生病看病让父母操碎了心,但在其他方面我应该是让他们十分省心的。小时候的我聪明伶俐,乖巧懂事,而且品学兼优,大概就是家长们嘴里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班长,后来也历任中队长,大队委,胳膊上最少也是两道杠。在学校中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在大院里是叔叔阿姨夸赞的好孩子,而在家中更是被家人宠溺的幺女。
父母一直以来都说对我们兄妹三人一视同仁,没有任何偏爱。其实三个孩子各有不同,想做到绝对平等看待是不可能的。姐姐与哥哥年龄相近,哥哥又是唯一的男孩,我相信父母对于哥哥的关注更多一些。而作为长女的姐姐则失去了许多原本可以拥有的机遇。在我刚刚上小学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参加工作了,当初她高考落榜,再复习一年完全可以和她那些同学们一样考上大学,但因为哥哥也即将毕业参加高考,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她不得不放弃了那并不遥远的大学之梦。参加工作后姐姐参加了成人高考,最终也拥有了大学学历,但没有进过正规大学的校门恐怕会是她心里的遗憾,也是父母心中永远的愧疚。
而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父母对哥哥应该寄予了厚望。上中学之后哥哥一改儿时的顽劣,加上自身的聪明好学,顺利的考取了清华大学,随后读研,出国留学,拿下博士学位,算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也可以说是光宗耀祖了。
如果说姐姐是父母的依靠,哥哥是父母的骄傲,那么我无疑就是他们的小棉袄了。也许因为由父母一手带大,从小不曾离家半步;也许是因为中年得女,家境也不似当初那般窘迫,父母对我没有严苛的管教,而是给了我更多的宠爱。而哥哥和姐姐比我年长许多,在他们眼中,父母对我的偏爱是毋庸置疑的。还记得唐山大地震的夜半时分,窗外低沉怪异的声音将睡梦中的我惊醒。虽然没感觉到强烈的地动山摇,但至今记忆犹新的就是那如同大卡车开动般的隆隆地声。意识到是地震后父母抱着我跑下了楼,慌乱之中竟然忘记了睡在隔壁房间的姐姐。虽然我不知道哥哥姐姐会不会嫉妒父母的偏心,但我知道从小到大他们给予我的呵护和关爱却一点不比父母少。
姐姐人如其名,正所谓蕙质兰心,性情温柔,心地纯良。记得小时候姐姐下班回来经常给我买好吃的零食,以至于在她结婚成家之后我还是天天盼着她回来,因为只要她回家就意味着有各种好吃的等着我。姐姐的性格与父亲十分相像,开朗豁达,知足常乐,因此在家中她是贤妻良母,在父母身边她是最孝顺的女儿,而在公婆家里也是不知不扣的好儿媳。尤其是哥哥和我相继出国之后,照顾父母的重担就落到了姐姐身上。姐姐心思细巧,善解人意,对父母亲人的付出从来都毫无怨言。用母亲的话说,只要是姐姐回到家里总是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满眼里都是活计,根本不用父母念叨她就把各方面收拾得妥帖得体。记得当初母亲生病住院,姐姐每次去医院都是送饭送菜,或者是送换洗衣物和各种必需品,而我则买了个毛绒绒的玩具鼠(母亲是属鼠的)放在病房里让母亲开心。母亲的病友,还是学校里的同事邻居没有不对姐姐赞不绝口的。当初父母身体尚可时经常出去旅游,院里的叔叔阿姨们都说,一看到姐姐回家来晒被子就知道父母要回家了。
也许是因为哥哥考上大学之后一直住校,儿时的我与姐姐更亲近一些。翻看小时候的照片有不少和姐姐的合影,却几乎找不到与哥哥的合照
如果说姐姐对我都是生活上的关照,那么哥哥则是想给予我更多的教导。记得上高中文理分科时我去征求哥哥的意见,他毫不犹豫的说女孩子就应该学文科。虽然最终在升学率的重压之下,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理念灌输之下我还是选择了理工科,但是对于文学,历史,地理的喜爱我也一直没有放弃。虽然没能成为兄长期望中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却也为生活保留了应有的情怀。
我的第一本集邮册,是哥哥送给我的12岁生日礼物。虽然至今为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收藏,但翻看那些曾经是得来不易的邮票也是难得的美好时光
而父亲,在我的心中永远是那么宽容温厚。不要说打骂,父亲几乎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过一丝的严厉。印象中母亲经常带我去看病,而父亲总是带着我去爬山郊游,教我游泳骑车,给我做各种各样好吃的,甚至是瞒着母亲让我们去远行去探险。记得哥哥上大学时计划和同学们一起去京密引水渠漂流,父亲不但劝说母亲同意他们前去,还帮他们找来许多废旧汽车轮胎来扎橡皮筏子。初中二年级时我想和同学们一起骑车去京郊的沟崖春游,还是父亲给我收拾好自行车,而且跟母亲说有老师跟着很安全,其实队伍里根本没有老师,只有我们一群孩子。
父亲的心灵手巧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Handyman。两根角铁,一块木板,他给我做的小冰车让周围的小朋友艳羡不已。寒冬腊月,附近的紫竹院公园就是我们嬉戏的乐园。父亲经常会带我去公园中玩儿,我自己玩儿累了就会赖着坐在冰车上让他牵着走。父亲有时自己拽着,有时就骑着自行车拖着我在冰上转悠,逗得我开怀大笑。想来那一刻他应该也是开心极了。
儿时的我跟着父母去动物园,狮虎山前的留影是几乎每个家庭的标配
父亲先是在学校的食堂做采购,后来组建高校之后便调去了基建房管处,从房屋维修,设施改建,再到供暖供水,事无巨细,责任繁重。那时候还没有如今的集中供暖,冬天的暖气都靠单位烧锅炉提供。入冬之前要落实煤炭采购等诸多事宜,否则耽误了供暖可就是重大责任。学校里原来的锅炉功率很小,因为校园规模增大越来越不堪重负,学生们打个开水都得排大队。最后在父亲力排众议的坚持下终于换了新锅炉,解决了师生们校园生活的大问题。就是这样最普遍不过的基层工作,父亲一干就是几十年,到离休时也不过是副处级别。虽然没有任何能彪炳史册的丰功伟绩,但只要在单位提起他的名字,无论是上级领导还是普通职工,对父亲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敬佩。勤勤恳恳工作,明明白白做人是他一生的写照。
不知道是不是在学校食堂工作过的原因,父亲对烹饪十分在行。一日三餐,年复一年在厨房中忙碌的永远是父亲。从我记事起,家中就是父亲买菜做饭,母亲洗衣收拾房间,以至于我从小就认为做饭应该是男士的任务,以至于我们兄妹三人中姐姐和我都不谙炊事。父亲不但擅长厨艺,而且非常享受烹饪的过程,从不把做饭当成一种负担。从原料采选,到清洗改刀,再到最后的煎炒烹炸都是亲自上手,而且安排得井井有条。父亲做的菜不仅味道好,而是色香味俱佳。不仅是炒菜,饺子馅饼这些面食也做得十分可口。还记得工作之后第一次出差是去江苏的吴江,江南水乡之中天天吃饭都是鱼鳖虾蟹,各种湖鲜河鲜花样不断。但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方妹子,十天之后令我无比想念的竟然是父亲做的红烧排骨和酱肘子。
父母都是来自于农村里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庭,父亲姐弟四人,母亲则是兄妹四人,至于祖辈我出生之后就只有祖母在世。祖母有六个弟弟,也就是说父亲有六个舅舅,以及数不清楚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很多的家庭也都陆续在北京安家。在我上小学之前母亲就将祖母从老家接到了北京,虽然父亲兄弟三人都在北京工作,但当时只有我们家住房条件比较好,因此十多年来祖母大部分时间都与我们同住,家里一直是三世同堂。每年的春节,在北京的亲戚都要来看望奶奶,顺便聚一聚,老老少少的来个30人都很正常。那时候还不兴去饭馆吃饭,每次如果是在我家都是父亲一手操办这隆重的家宴。从采购,到准备,到当天的煎炒烹炸,总要忙活好几天。虽然都是司空见惯的家常菜,但是在那米面都需要凭票供应的年代,要备齐鸡鱼肉蛋还有时鲜蔬菜也要颇费一番功夫。小的时候很盼着过年,可以穿新衣服,吃好吃的,还有那么多小朋友一起玩儿,那时候只知道玩儿的开心,吃得高兴,却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的辛劳。
在三世同堂的大家庭中,除了夫妻子女,父母还要面对婆媳,姑嫂,兄弟,妯娌种种复杂到难以想象的亲戚关系,但他们从没有因此闹过矛盾,如今想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婆媳和睦,以及夫妻同心,这些书面上的大道理早已在点滴生活中有了最好的诠释。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耳濡目染的是父母对长辈的孝顺,兄弟姐妹之间的相互扶持,感受到的是幸福家庭中的温暖与和谐。祖母与我们一家生活了将近20年,父母对于长辈的孝顺根植于我的心灵深处。祖母是标准的农家村妇,缠足盘髻,几乎不识字。祖父去世的早,虽然寡居几十年,但她老人家心胸开朗,勤劳善良。虽然随着年事增高早就满头白发,满面皱纹,牙齿也几乎掉光了,但在我的记忆之中祖母永远都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祖母在家里时好像永远都闲不住,缝缝补补,自己做鞋做衣服,还刺绣扎花,至今家里还有两个她老人家做的绣花枕套。可惜这些巧手妇功没有遗传给我半分,直到如今我能胜任的针线活也就是订个扣子而已。
父母都是出身农村,父亲兄弟三人先后都在北京安家立业。父母结婚之后不但要赡养长辈,还要资助父亲的弟弟上学,母亲对于这些从来都毫无怨言。父亲兄弟三人关系非常好,我与哥哥姐姐,以及大伯家的三个孩子,还有叔叔的一双儿女,我们这些堂兄弟姐妹之间也非常亲密融洽,谁家有了难处大家都会不计得失的倾心相助。从我记事起家里就经常有亲戚走动,不是姑妈家里的表哥表姐,就是两位姨母家里的表姐表兄,或者是从南方来的表叔表姑。除了大姨家的表哥表妹比较熟识之外,其他的亲戚我一概分辨不清。每次来了亲戚都要住在家里,有的来旅游,有的来看病,有的来出差,还有的是来找工作。有时候放学回来看到家里好几个陌生人我都觉得怪烦人的,但是父亲和母亲却从未因此起过争执,有过抱怨。表姑的女儿先天弱视,父母帮助联系医院来北京看病,直到孩子做完手术才离开。姑妈的女儿女婿都想出来打工,也是父母帮着在学校里找的临时工。大姨的女儿比我小一岁,为了给她提供更好的教育机会,上初一的时候父母特意联系让她来北京借读了一年,我也终于有了当姐姐的机会。
父亲身量不高,身形瘦削,完全没人北方汉子的高大魁梧。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非常喜欢的一部国产电视剧是“一年又一年”,除了剧情所处的年代和环境是那么熟悉亲切,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剧中的人物真实自然,栩栩如生。比如陈焕一家五口简直与我们家如出一辙。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长女勤恳善良,不但是最孝顺的女儿,更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儿子考上大学,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也是父亲母亲的骄傲,而幺女则一如我一样在家中备受宠爱。尤其是陈家爸爸的形象竟然与父亲是如此相似。同样瘦削的面孔,同样沉稳宽容的性格,还有同样踏踏实实的工作,老实本分的做人。他们也许一辈子都只是做着平凡而普通的工作,没有什么名垂青史的丰功伟绩,但却是家庭之中不知不扣的顶梁柱,是妻子和儿女们安全感的由来。这样的家庭,平凡而快乐。
父亲性格豁达,为人宽容,即使有了不顺心的事情也几乎从没见他有过任何埋怨记恨,更不会因此郁郁寡欢,整日愁眉苦脸。在单位里以父亲的资历其实早就应该坐到处长的位置,但种种原因离休之前父亲都只是个副处,离休之后才给予处级待遇。但父亲一直是坦然处之,即使是和曾经从中作梗的领导也一直相处融洽,从没有耿耿于怀心生怨念。潜移默化之中这种知足乐观的生活态度给了我最大的影响,真诚待人,认真做事,凡事尽力而为,结果顺其自然。不执念,勿纠结。
你的孩子,并不是你的孩子
他们是由生命本身的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而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而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
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弓拉开,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怀着快乐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也爱无比稳定的弓。
——纪伯伦《孩子》
父母没有上过大学,连中学学历都是工作以后上补习班拿到的。我可以肯定只在学校里念过几年小学的父母从来没有读过纪伯伦的这首诗,但是他们却早已领悟了为人父母的真谛,给予子女的是无私的爱,而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们。虽然出身农村,也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父母思想开明,心胸豁达,对于我们的想法和愿望,他们总是尽可能的满足,小到郊游旅行,大到结婚出国。其实父母对于孩子总会有自己的期许,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因此父母都很希望家里将来能出个医生,但是当哥哥准备高考的时候,他还是报了自己喜欢的清华大学。我大学毕业之后一意孤行的去了私企,后来又四处蹦达进了外企,在即将年满而立的时候又移民出国,完全没有按照父母预想的那样找个机关单位安安稳稳的生活,而他们向来都尊重我的选择而没有强加干涉。
说到因为父母坚持没能令我们如愿的事情,对于姐姐来说可能就是没能上大学,在我这里则是坚决不允许我报考外地的大学,毕竟1989年实在是个不寻常的年份。而对于哥哥而言,大概就是当初父母拒绝了他们送孩子回国的想法。那时小侄儿只有三岁,哥哥和嫂子都是自费留学,学业繁重,生活艰苦,因此想着先把孩子送回国内让父母带一年。当年的我听说之后还很高兴,因为父母对这唯一的孙子可以说喜爱得不得了,如此的天伦之乐是多么的难得。但最后父母竟然没有答应哥嫂的请求,而是坚持让他们将孩子留在身边。并且这么多年过去了,父母,尤其是母亲仍然觉得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不是为了图清闲,更不是怕担责任,而只是单纯的认为孩子不应该和父母分开那么长时间,毕竟父爱和母爱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给予,无可替代的。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中不乏有从小被祖父母带大的,他们长大之后明显与父母不是那么亲近。在母亲看来,一家人就该风雨同舟的在一起,再苦再难也是幸福的,因此他们宁愿放弃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也不愿看到将来他们一家父子母子之间起了隔阂。
父亲和母亲感情甚笃,两人相依相伴着走过了近55个年头。父母那一代人的思想是如此的单纯,在他们的信念之中结婚就意味着一辈子的长相厮守。虽然他们在婚礼上不曾有过山盟海誓,但他们用半个多世纪的相知相守诠释了最忠贞不渝的爱情誓言,相互扶持,不离不弃,不论健康还是病痛,不论富贵还是贫穷。
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中父母从来没有吵过架。母亲是个急脾气,心里放不下事情,常常有什么就说什么;而父亲秉性温和,乐观豁达,做事从来都不急不躁,很多人都说母亲有福气,能找到父亲这样又能干,又体贴,脾气又好的丈夫。从我记事起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高血压,冠心病,后来又是严重的更年期综合症,颅内压高。而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又相继患上过膝关节半月板撕裂,腰椎间盘滑脱,甚至不小心崴脚也造成 趾骨骨折,总之是几乎住遍了北京有名的大医院,协和医院和宣武医院内科,北医三院的骨科,还有人民医院的心脏科,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去医院,或者干脆就是住院检查,做手术。因为身体多病,尤其是一些查不出原因无法有效治愈的疑难杂症,母亲经常会情绪低落,也爱发脾气,但在我的印象之中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有过任何的厌烦和嫌弃。除了不辞辛劳的陪着母亲去医院,住院的时候还经常在家做好可口的饭菜给母亲送过去。每当母亲出院时父亲总是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高高兴兴的把母亲接回家。
相比之下父亲在我记忆中几乎从来没有进过医院,甚至连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都很少。父亲虽然身量不高,体型瘦削,但仿佛永远是那么精力充沛,说话做事都是满满的正能量。在我的心目中父亲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他厨艺精湛,烧饭做菜美味可口,他心灵手巧,任何东西坏了他都能修好,尤其是我骑的自行车,不是车胎扎了就是链子掉了,再不然就是闸线断了,总之不管什么问题我从来没有去过修车铺,只要和父亲说一声第二天车子就完好如初了。
其实父亲的身体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般康健,只不过他从不把病痛表露出来。印象中父亲第一次去住院是因为心率不齐和早搏,那时的我刚刚出国不过三个月,一听说父亲要住院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仿佛家里天都要塌下来似的。装好心脏起搏器之后父亲的身体才慢慢恢复,但他对自己的病从来不重视,感觉好了就不再吃药,简直像个小孩子似的。
父亲和母亲非常喜欢旅游,退休之后终于有了时间也有了条件,两人结伴去了全国各地许多著名的景区。我刚刚出国的那两年还一直跟父母通信,记得母亲总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叮嘱个不停,而父亲总是先一本正经的分析一下国际形势,然后才开开心心的说又和母亲一起去了哪里玩儿。每每翻看那一页页薄薄的信纸,那略显潦草的字迹看着都是无比亲切。
这篇小文前后断断续续写了整整7年,回首往事间数次心痛得无法自已,以至于不得不一再停笔。如今的我即将步入天命之年,即便如此在父母的眼中我大概还是那个永远长不大,永远让他们操心的小女孩。爸爸,妈妈,来世我仍然愿意做你们的女儿。在你们的关爱中成长,伴你们共享天伦,福寿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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